暗河的水流声在顾长安耳中渐渐清晰,仿佛有人在他耳畔敲击编钟。他猛地睁开眼睛,冰冷的河水立刻灌入口鼻,呛得他胸腔剧痛。银戒在指间发烫,戒圈上的\"天宝三载上元夜\"几个小字泛着幽幽蓝光。
水流裹挟着他不断下沉,腰间佩剑的重量拖着他往黑暗深处坠去。顾长安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右手抓住河底突出的岩石,掌心银蓝脉络遇到冰冷的河水,竟像活物般收缩蠕动。他借着这阵刺痛猛然发力,蹬着岩壁向水面浮去。
\"哗啦——\"破水而出的瞬间,远处山崖上传来号角声。顾长安抹去脸上水珠,发现被冲到了骊山北麓的瀑布潭中。潭边石壁上刻着前朝工匠开凿的栈道,几具黑甲卫的尸体横陈其上,咽喉处都插着太子亲卫特有的柳叶箭。
\"云娘的血…\"他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衣襟,那些银蓝色血珠竟在布料上凝成细小的乐符。突然右臂银蓝脉络剧烈跳动,顾长安本能地扑向潭边巨石——三支羽箭\"夺夺夺\"钉在他刚才停留的水面上。
\"顾将军好身手。\"崖顶传来熟悉的冷笑。独孤敬的黑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手中强弓还保持着满月状:\"可惜血毒入脑,你活不过三个时辰。\"
顾长安屏息潜入水下,银蓝脉络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他听见岸上传来七个人的脚步声:两个重甲枪兵在前,三名弩手占据制高点,独孤敬与亲信站在东南方位。最细微的铠甲摩擦声都如同雷鸣般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独孤敬腰间那柄错金刀在鞘中的震颤频率。
\"放箭!\"独孤敬一声令下,弩箭如蝗虫般射入水中。顾长安双腿蹬在潭底沉船上借力,整个人如游鱼般滑向瀑布方向。一支箭擦过他耳际,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掌心突然传来灼烧感,银蓝纹路暴涨,他竟在水中听见了崖顶弩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瀑布后的岩洞比想象中干燥。顾长安瘫坐在暗处,撕开衣袖查看右臂——银蓝脉络已蔓延至肩胛,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出细小的《霓裳》工尺谱。他摸向颈间,那枚穿了红绳的桃花银戒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脖子上,戒面沾着的许云娘骨灰正一点点渗入银纹。
\"永王…血毒军…\"顾长安用剑尖在地上划出线索。许云娘临死前的话像钝刀般反复切割着他的神志。他忽然想起天宝三载那个上元夜,许云娘在梨园偏殿弹错《霓裳》序曲时,贵妃镜阁曾传出诡异的银铃声。
岩洞深处传来窸窣声。顾长安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掌心银蓝脉络正与某种存在共鸣。他循着声音爬过狭窄的钟乳石群,眼前豁然开朗:天然形成的石室里,半幅青铜镜嵌在岩壁上,镜面映出的竟是长安城朱雀大街的景象!
镜中一队黑甲骑兵正押送着戴镣铐的乐工,为首者高举的令牌上赫然刻着\"永\"字。顾长安凑近细看,突然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许云娘父亲被绑在铜柱上的画面。老乐工嘶吼着什么,镜中却传来《清平调》的旋律。
\"这是…\"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沾到那层银液,整幅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中景象切换成骊山北麓的战场,太子亲卫的玄旗正在狼烟中摇晃。一支流箭从镜中激射而出,擦着顾长安咽喉钉入身后石壁!
\"原来铜镜能通战场。\"身后传来独孤敬阴沉的声音。顾长安转身时,七名黑甲卫已堵死洞口。独孤敬的错金刀指着铜镜:\"许家丫头到底告诉你多少?\"
顾长安背靠铜镜,银戒突然烫得惊人。他故意露出迷茫神色:\"将军说的血毒…可是会让掌心出现银纹?\"说着突然亮出右臂。黑甲卫们果然骚动起来,最年轻的那个甚至后退了半步。
\"找死!\"独孤敬挥刀劈来。顾长安侧身闪避,刀锋砍在铜镜上迸出火星。镜面银液飞溅到两名黑甲卫脸上,他们立刻捂着眼睛惨叫倒地。顾长安趁机夺过一柄长枪,枪尖横扫时带起的气流竟将火把尽数熄灭。
黑暗中对兵器碰撞声格外刺耳。顾长安发现银蓝脉络让他能预判每一次攻击的轨迹,但右肩旧伤突然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滴在铜镜上。镜中顿时浮现出长安城破那日的画面:杨贵妃的步辇从兴庆宫侧门匆匆离开,辇帘缝隙间闪过半张青铜面具。
\"你果然见过这个!\"独孤敬突然狂笑,刀势越发凌厉。亲卫趁机掷出铁链缠住顾长安左腿,链头上淬毒的倒钩扎进皮肉。剧痛让他单膝跪地,银戒\"叮\"地撞在铜镜上,镜面顿时浮现出许云娘梳着惊鹄髻跳《霓裳》的影像。
独孤敬的刀尖停在顾长安咽喉前:\"交出银戒和铜镜碎片,给你个痛快。\"亲卫举着火把逼近,火光映出顾长安染血的冷笑:\"将军可知,血毒遇火会如何?\"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蔓延的银纹。方才滴落的血珠在铜镜表面形成诡异的符咒,整个石室开始震动。独孤敬脸色骤变:\"退后!他要引爆血毒!\"
顾长安趁机用枪尾击碎头顶钟乳石,碎石如雨落下。混乱中他斩断腿间铁链,扑向铜镜后的缝隙。银戒与镜面残留的银液产生共鸣,竟在岩壁上融出个狭窄通道。身后传来独孤敬暴怒的吼声:\"放火箭!把整座山烧了!\"
通道尽头是陡峭的山崖。顾长安抓着藤蔓下滑时,听见山腹中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掌心血珠滴在藤叶上,那些叶子立刻卷曲成小小的银哨形状。远处通济渠方向亮起连绵火把,太子军队的玄色旗帜在晨光中隐约可见。
崖底枯草丛里躺着半块青铜镜残片。顾长安拾起时,镜面映出他布满银纹的脸——右眼瞳孔已变成许云娘那样的银灰色。镜片边缘刻着半句《霓裳》工尺谱,正是天宝三载许云娘父亲被指\"谱错\"的那段旋律。
\"原来如此…\"顾长安将镜片贴近银戒,两者相触时发出清越的银铃声。他忽然明白许云娘为何要他在上元夜戴上这枚银戒——那晚梨园的《霓裳》重排,根本是场针对永王的血毒试验!
晨雾中传来马蹄声。顾长安藏身树后,看见太子亲卫的斥候正在溪边饮马。为首的校尉突然抽动鼻子:\"有血毒味!\"众人立刻拔刀四顾。顾长安低头发现,自己滴落的血正在草叶上凝成细小的银铃花。
\"要来不及了…\"他摸向怀中许云娘留下的玉牌,上面\"梨园供奉许\"的刻痕正在发烫。远处骊山北麓升起狼烟,而掌心银蓝脉络已经爬到了锁骨位置。顾长安扯下段树皮咬在嘴里,用匕首剜出嵌在掌心的最后一块铜镜碎片。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他听见百里外长安城中,永王府地牢里传来同样的银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