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音谷的夏夜闷热粘稠,连蝉鸣都带着锈蚀的尾音。
秦川蹲在溪边浣衣,皂角沫子混着汗珠滑入水中,惊散了几尾荧光的蓝鳞鱼。他盯着水面倒影——十六岁的少年眉骨上横着一道疤,那是三年前初代恶念余波掀翻屋顶时留下的。疤口处的皮肤偶尔会渗出翡翠色的黏液,像极了祠堂里供奉的那柄药锄上的锈迹。
\"川娃子!祠堂的香烛又灭了!\"
老吴的破锣嗓子从山腰传来,惊飞了林间的夜枭。秦川甩了甩湿漉漉的手,腕骨上的雪髓草胎记泛起微光,溪水中的蓝鳞鱼突然集体跃出水面,在空中拼出半阙残缺的宫商谱。这是他去年觉醒的能力——但凡音律波动,便会引发生灵异象。
祠堂的石碑正在渗血。
不是猩红的人血,而是泛着星辉的银蓝色液体,顺着\"灵歌归处\"的刻痕蜿蜒成诡异的符咒。秦川跨过门槛时,供桌上的药锄突然自鸣,翡翠嫩芽暴涨成藤蔓,将试图触碰石碑的幽冥宫探子绞成碎肉。
\"第七个了。\"老吴杵着铁锹喘气,锹头还沾着前日埋尸的泥土,\"这帮杂碎属耗子的,专挑雨夜摸进来。\"
秦川没应声,指尖抚过石碑上的血痕。触感冰凉刺骨,脑海中突然炸开不属于他的记忆:青铜棺椁在九霄深处震颤,棺内伸出十二根缠满琴弦的骨指,正拨动着连接众生的声脉。
\"今晚子时,星轨移位。\"他转身取下墙角的蓑衣,\"我去埋骨峡。\"
老吴的劝阻被雷声淹没。祠堂外的雪髓草田泛起磷火般的幽蓝,每株草叶都在暴雨中奏出不同的音调——这是当年陆昭然消散后,焚音谷特有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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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骨峡的岩壁像被巨斧劈开的腐肉,渗出腥臭的黑色脂浆。
秦川踩着湿滑的苔藓攀至半山,蓑衣早已被狂风撕成碎条。腕间胎记突突跳动,指引他找到那处新裂的缝隙——裂隙深处嵌着块人面青铜镜,镜面倒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个怀抱焦尾琴的白衣女子。
\"终于来了。\"镜中女子指尖扫过琴弦,秦川浑身经脉随之震颤,\"你身上有他的味道...那个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臣服的傻子...\"
岩壁突然剥落,露出后面被冰封的战场。三百天音阁修士的尸骸保持着跪拜姿势,他们的头骨被青铜铃铛取代,铃舌竟是缩小版的灵歌碎片。
秦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些铃铛无风自动,奏出的《安魂调》夹杂着诡异的变徵音。他腕间胎记迸发青光,雪髓草虚影在身后凝结成弓,箭矢却是慕清寒残留的剑气——这是去年满月夜,他在祠堂地窖发现的秘密。
箭离弦的刹那,冰层轰然炸裂。
白衣女子从镜中踏出,腐朽的裙裾扫过秦川的脸颊,带来尸蜡与檀香混杂的气息。她的左眼嵌着角音碎片,右眼却是团跃动的青冥焰:\"多完美的容器...比陆昭然更...\"
话音戛然而止。
秦川的第二箭贯穿她眉心,箭矢却在触及时软化,化作星光融入女子体内。胎记突然灼如烙铁,他看见恐怖真相——这女子没有实体,她的身躯由三百道声脉编织而成,每道声脉都连接着焚音谷村民的耳膜。
\"杀我,便是杀尽苍生。\"女子笑得浑身琴弦乱颤,\"来啊,像你父亲当年那样...\"
暴雨中的雷鸣忽然静止。秦川的瞳孔转为翡翠色,耳后浮现出苏璃的狐尾虚影。他徒手扯断最近的声脉,剧痛却从老吴家的方向传来——谷中某处响起了濒死的惨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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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地窖的血阵亮如白昼。
老吴被钉在阵眼处,四肢筋腱挑着青铜琴弦。七个幽冥宫余孽正以他的血为墨,在地面绘制《夺魄谣》终章。秦川破窗而入时,为首的紫袍人刚好点燃最后盏魂灯:\"恭迎宫主归位!\"
阵中浮现的虚影让秦川浑身血液冻结。
那是个由音律拼凑的怪物——慕清寒的剑格为颅骨,苏璃的狐尾作四肢,心脏位置跳动的正是当年初代恶念的星核残片。怪物抬手轻勾,秦川腕间的胎记突然暴长出音律锁链,将他拽向血阵中央。
\"多亏你日日供奉的香火。\"紫袍人割开老吴的咽喉,\"不然我们怎会知道,这老东西的血能唤回...\"
秦川的嘶吼被雷声淹没。翡翠色纹路爬满全身,祠堂地窖突然浮现出陆昭然消散前的记忆投影——那个透明的身影正对他摇头,指尖点在供桌下的某块青砖。
锁链崩断的脆响混着砖石挪动声。
尘封十二年的药锄破土而出,锄柄翡翠嫩芽已长成虬结的树根。秦川握住锄柄的瞬间,焚音谷所有雪髓草集体凋零,磅礴的音灵之力顺着地脉灌入体内。
\"灵歌非歌...\"他呢喃着陆昭然留在碑文上的遗训,药锄劈出的不再是音刃,而是最朴素的农具轨迹。
紫袍人的本命法器在锄锋下碎成齑粉,血阵中的怪物发出初代的咆哮。秦川的瞳孔彻底化作翡翠漩涡,看见所有声脉的尽头——九霄深处,青铜棺椁的裂缝正在渗出星光。
老吴的残躯突然暴起。
老人仅剩的右臂抱住紫袍人,牙齿咬碎对方喉间的角音碎片:\"川娃子...走!\"自爆的灵波掀翻地窖,秦川被气浪冲入暴雨,最后看见的是血雨中燃烧的雪髓草灰烬。
翡翠巨树在谷中疯狂生长,根系吞没整个祠堂。
秦川跪在树根间,药锄上的宫音刻纹正与星核残片共鸣。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总梦见青铜棺椁——那不是恐惧,是召唤。树冠间垂落的星光凝成阶梯,直通九霄深处。
腕间胎记渗出银蓝血珠,在空中拼出苏璃的遗言:
\"棺椁开时,众生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