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霄的精神世界与塞纳托斯达成那诡异的“延迟支付”契约的同时,外界的斯提克希亚中央广场,形势已万分危急。
遐蝶被死龙的巨力震飞,嘴角溢血,手中的冥河镰刀也脱手而出,跌落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她一阵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死龙那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巨眼死死锁定着她,巨大的头颅缓缓压下,腥臭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那如同深渊般的巨口已经张开,下一刻似乎就要将她彻底吞噬。
广场上残存的幸存者们发出了绝望的尖叫,蒙娜内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盘膝坐在高台边缘、双目紧闭的九霄,身体猛地一颤!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道精光从眼底一闪而过。他回来了!
几乎在他意识回归的同一刹那,那头正欲吞噬遐蝶的死龙,庞大的身躯也如同被雷击般剧烈地一震!
“吼——呜——”
一声极其怪异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咆哮从死龙的喉咙深处发出。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怒吼,而是夹杂着一丝……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鸣。
它那燃烧着幽绿鬼火的龙眼,火焰开始剧烈地闪烁、摇曳,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冲突。暴虐的毁灭意志与某种苏醒的、微弱却坚韧的意识在疯狂地争夺着这具躯壳的控制权。
死龙巨大的头颅不再向下压去,反而痛苦地扬起,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不安地扭动、翻滚,带起阵阵狂风。构成它身体的那些死亡能量开始变得不稳定,一些腐朽的鳞片和阴影碎片不受控制地从它身上剥落、消散。
“怎么回事?”遐蝶勉强撑起身体,看到死龙这突如其来的异状,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而高台上的九霄,顾不上调息刚刚在心灵空间中消耗的巨大精神力,立刻朝着死龙的方向,用尽全力喊出了那个名字:
“波里波吕克斯——!”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死龙混乱的意识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嗷——!!”
死龙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猛地蜷缩起来,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那双燃烧的龙眼中,幽绿色的火焰与一种微弱的、属于人类情感的琥珀色光芒在疯狂地交织、闪烁。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构成死龙庞大身躯的那些浓郁的死亡能量,如同退潮般开始迅速消散!那些腐朽的鳞片、狰狞的骨刺、燃烧的鬼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剥离,化作精纯的死亡气息逸散到空气中,然后被天空那个缓缓闭合的黑暗裂口重新吸走。
庞大的龙躯在迅速缩小、变形。
在无数双惊恐、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头遮天蔽日的恐怖死龙,在几声痛苦的悲鸣之后,最终化作了一团浓郁的黑雾。
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里面的情景。
高台之上,不再是狰狞的巨龙,而是一个身形瘦弱、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右眼依旧被黑色的眼罩覆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正是九霄在心灵花海中见到的那个女孩——波里波吕克斯,或者说,波吕克斯。
她回来了。
以她原本的、属于人类的姿态,回到了这个世界。
广场上的喧嚣和哭喊声诡异地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那头带来无边恐惧和毁灭的死龙……就这样……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遐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伤痛,踉踉跄跄地朝着高台跑去。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一种强烈到让她几乎窒息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
是她!
不会错的!
那种熟悉感!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联系!
即使容貌和记忆中有些许差异,即使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但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妹妹!
“波里……”遐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她冲上高台,扑倒在女孩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害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幻影。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女孩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那只完好的、琥珀色的左眼。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有些虚弱,但当她的目光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遐蝶脸上时,那份迷茫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泪光的喜悦所取代。
“姐姐……”
一声轻柔的、带着无尽思念和委屈的呼唤,从女孩苍白的唇间溢出。
误会,在这一刻冰消雪融。斯提克希亚的灾难,并非来自恶神的诅咒,而是一场由扭曲的信仰和姐妹二人悲伤过往共同酿成的悲剧。
九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姐妹,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虽然与塞纳托斯的交易充满了未知和凶险,但至少此刻,他帮助这对姐妹打破了宿命的枷锁。
天空中的黑暗裂口已经完全闭合,乌云也开始渐渐散去。
阳光驱散了斯提克希亚上空的阴霾,也渐渐温暖了广场上劫后余生的人们冰冷的心。遐蝶和波吕克斯姐妹相认的场面,让所有目睹者都为之动容。那份跨越生死、历经磨难的亲情,如同最纯净的光芒,洗涤着人们心中因恐惧和绝望留下的创伤。
蒙娜内特在几位邻居的搀扶下,也来到了高台下。她看着紧紧相拥的姐妹俩,尤其是那个曾经只存在于记忆中、如今却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波吕克斯,老泪纵横,脸上充满了悔恨、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的叹息。
九霄在一旁静静等待着,没有打扰这对姐妹重逢的宝贵时刻。他能感觉到波吕克斯的生命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稳定了下来,不再像之前在心灵花海中那般如同风中残烛。与塞纳托斯的契约似乎真的解除了她灵魂层面的某种束缚,让她得以以人类的形态重新存在于这个世界。
过了许久,姐妹俩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遐蝶小心翼翼地扶着波吕克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波吕克斯依旧很虚弱,但那只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出奇,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九霄见状,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便缓缓走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波吕克斯?”他温和地问道,目光中带着关切。
波吕克斯抬起头,看向九霄,那只美丽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劫后重生的喜悦:“好多了……谢谢你,九霄先生。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遐蝶也紧紧握着九霄的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九霄,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们是同伴,不是吗?”九霄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看向波吕克斯,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波吕克斯,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波吕克斯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您请说。”
九霄斟酌了一下,将刻法勒降下神谕、关于“火种”的秘密以及他们即将开始的“逐火之旅” [1],简明扼要地向波吕克斯叙述了一遍。他没有隐瞒这个世界可能是“实验室”的残酷真相 [1],也没有回避逐火之旅可能面临的巨大危险。
听着九霄的讲述,波吕克斯那只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她虽然刚刚从漫长的囚禁中苏醒,但她曾经作为“神选”的经历,以及对塞纳托斯力量本质的了解,让她对九霄所说的“火种”和世界真相,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和接受能力。
“刻法勒的神谕……散落的火种……世界最后的真实之光……”波吕克斯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将这些信息与自己所知的古老秘闻进行印证。
遐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的目光在九霄和妹妹之间流转。她知道,九霄在这个时候提及逐火之旅,必然有他的用意。
当九霄讲述完毕后,波吕克斯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向九霄,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所以,九霄先生,您是想……”
“是的。”九霄坦诚地说道,“波吕克斯,你的经历和对神性力量的了解,对我们寻找火种将会是巨大的帮助。而且……”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塞纳托斯虽然暂时被契约所限,但祂对你的‘关注’,恐怕并未消失。待在这个‘实验室’世界里,你或许也并非绝对安全。”
他没有明说的是,塞纳托斯对波吕克斯的“关注”,很可能源于她作为前神选的特殊性,以及她灵魂中可能还残存的、属于塞纳托斯的力量碎片。而“火种”,作为世界本源力量的凝结,或许能帮助波吕克斯彻底摆脱这种潜在的威胁,甚至让她恢复一部分力量。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波吕克斯轻轻点了点头,她何尝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虽然脱离了花海的囚禁,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塞纳托斯之间那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的联系并未彻底斩断。她就像一块曾经属于神只的碎片,游离在凡世,随时可能被重新寻回。
“逐火之旅……”她轻声念着,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眺望着未知的旅途,“听起来……会是一段很危险,但或许也很有意义的旅程。”
九霄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决定。他知道,这对刚刚重获自由的波吕克斯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遐蝶也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既希望妹妹能和自己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又担心逐火之旅的艰险会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良久,波吕克斯深吸一口气,那只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起坚定的光芒。她看向九霄,然后又看向身旁的姐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却坚毅的笑容:
“九霄先生,遐蝶姐姐……”
“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这个‘已死过一次’的累赘……”
“我,波里波吕克斯,愿意加入你们的逐火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