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白雾像一层层湿透的纱帐,把整个海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天在哪里都分不清了。一只特制的防雾风灯,灯罩染着幽绿的颜料,光晕惨惨的,照着撑船老艄公的脸。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在绿光下泛着浑浊的灰白色,透着一种久经风浪的麻木。撑篙的手上长满了陈年的疤痕和角质,疙疙瘩瘩,如同老树的根瘤。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仿佛被海风锈蚀的声音:“雾锁幽冥海,生人过路难,船钱需加倍。”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市侩。
萧小墨一点儿不怕,他踮着小脚丫,好奇地扒着老艄公脚边的竹筐往里瞧,小鼻子还一耸一耸的:“老伯老伯,你这手长得真结实!”他小手指着那些疤痕,“跟墨儿家灶台上烤硬的咸鱼干皮一个样儿!焦黄焦黄的!”他笑嘻嘻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老艄公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那笑容在绿灯光下显得有几分阴郁。
爹爹萧远山解下腰带上挂着的半块月牙玉珏(jué),啪嗒一声丢进竹筐里。那玉珏上的天然红色沁纹,在幽绿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闪动。老艄公喉咙里咕噜一声,那艘又破又旧的木船船板“嘎吱”一声裂开个黑黢黢的口子,露出下面狭窄的底舱。柳寒烟弯腰要钻进去,旧伤牵扯,疼得她眉头一皱,袖子滑下来一点,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红——那是被九幽阁特制毒镖擦伤后反复溃烂的伤口。她咬咬牙,一声没吭。
“阿姐阿姐!快看呀!”萧小墨眼尖,指着底舱深处的舱壁,兴奋得小脸通红。舱壁上用某种耐久的夜光矿石粉末画着许多星辰标记,显然是某种古老的航道图。“这颗星星歪歪的,跟爹爹画过的海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他伸着小胖手就要去够那星星画。
船身猛地一晃!浓雾深处,突然无声无息地滑出十几条狭长的、涂着黑色桐油的梭子快艇!每条艇上站着两三个穿着紧身水靠、口衔短管(用于水下呼吸)的汉子,脸色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惨白,正是九幽阁训练的精锐水鬼!他们动作迅捷如鱼,借着浓雾掩护,踏浪分波,直扑小船而来!
“墨哥儿,弹弓!”贺连城独眼微眯,低喝一声,手中特制的鱼竿“唰”地甩出,鱼线末端闪着寒光的精钢倒钩,精准地勾住冲在最前面那个水鬼的脚蹼。萧小墨高喊:“好的,贺爷爷!”他反应极快,麻溜地从鼓囊囊的小布兜里掏出弹弓,塞进去一块硬邦邦、边缘磨得锋利的碎瓦片。“臭水鬼,看打!”他奶声奶气地喊着,小手一松皮筋儿。瓦片带着破风声,“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另一个水鬼的肩膀。那水鬼闷哼一声,栽进海里。水花翻腾的地方,突然涌出大团粘稠、半透明的絮状物,像是某种特制的粘网,瞬间缠住了小船的船舵!
“是海藻胶网!砍断它!”柳寒烟脸色一变,手中铁剑寒光一闪,“嚓”地斩断缠舵的粘稠物。一些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液溅了几滴到老艄公脸上。那粘液沾上皮肉,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白烟!老艄公脸上的“皮肉”竟开始溶解剥落,露出下面一张布满青灰色刺青、下巴上一道狰狞刀疤的脸——赫然是二十年前勾结外敌、背叛沧溟水师后被通缉的要犯“疤面蛟”!
“疤面蛟!当年萧帅待你不薄!”萧远山怒喝一声,手中并非鱼叉,而是一柄藏在船舷暗格里的分水峨眉刺,带着凌厉的劲风,“噗”地刺进疤面蛟的肩窝!
“呃啊——!”疤面蛟痛得怒吼,猛地一挣!这剧烈的动作震得那绿灯笼“啪”地碎裂!周围浓密的绿雾被气流搅动,翻涌出诡异的形状。就在这混乱之际,一艘巨大的、船体漆成暗红色的楼船蛮横地撞破浓雾冲了出来!船头上,站着一个穿着华贵锦缎衣服的小童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锁片,上面刻着“永和三年腊月”。那小童子拍着手,声音又脆又甜,却毫无孩童的生气:“墨哥哥,墨哥哥!阁主请你回去玩!”萧清漓正要挥剑,目光扫到那童子的脸,整个人如遭重击——那张脸,那眉眼,竟和她娘亲珍藏的画里,那个早夭的小舅舅,有七分神似!只是眼神空洞,透着一种被药物控制的木然。
“呃!”柳寒烟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哇地吐出一大口带着腥甜味的黑血。她手腕上绷带瞬间被染透,绷带下那道伤口附近的皮肤,竟浮现出一条扭曲蠕动的、仿佛活物般的黑色脉络,颜色比之前更深了!“是……是蚀脉引!”她声音虚弱,冷汗涔涔而下,显然体内的剧毒被某种引子激发了。就在这时,小船下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吸力,一个由复杂洋流形成的巨大漩涡骤然出现!破船那根早已腐朽的桅杆“咔嚓”一声就断了!
“船要沉啦!”萧小墨小脑袋瓜急转,飞快地脱下自己脚上一只胖乎乎的虎头鞋,鞋尖上缀着的小银铃叮当作响。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鞋子朝着漩涡水流最湍急的中心区域抛去!鞋子落入水中,小银铃在高速水流冲击下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叮铃铃”声。说来也怪,这高频的铃声似乎对漩涡的特定频率产生了些许干扰,加上鞋子本身的体积和重量,竟短暂地搅乱了漩涡中心一小片区域的水流,形成了一股相对平缓的、勉强可供小船通过的狭窄水道!
“啊——!”船头上那个华服童子突然抱着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脖子上的金锁片“砰”地一声弹开暗扣,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竟是一枚小巧锋利的玉梭!那玉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嗖”地飞来,不偏不倚,正正钉进了萧远山刚才握着峨眉刺、被疤面蛟反震之力震裂了虎口的手掌心里!深入指骨!萧清漓赶紧扶住踉跄的父亲,只见那玉梭尾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的血红宝石,触手冰凉刺骨,伤口流出的血瞬间染红了玉梭。
疤面蛟趁机挣脱峨眉刺,那只独眼里全是疯狂和得意:“哈哈!血引已至!你们……” 他话还没喊完,一个沉甸甸、散发着浓烈咸腥臭味的东西“哐当”就扣在了他脑袋上——是萧小墨把装着臭鱼烂虾的竹篓子倒扣过来了!
“引你个大头鱼去吧!”萧小墨叉着小腰嚷道。那股浓烈的腥臭味,立刻引来了在雾海上空盘旋、饥肠辘辘的海鸥群。海鸥们“嘎嘎”叫着,俯冲下来,对着疤面蛟露在鱼篓外的头脸就是一顿猛啄!啄得疤面蛟“嗷嗷”怪叫,狼狈不堪地在船上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