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禅杖开路狗肉香,江湖何处不洞房。
莫道新娘拳头硬,专治山寨小霸王。
鲁智深离了五台山,如同猛虎归山林,蛟龙入大海!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肩扛六十二斤明晃晃的水磨禅杖,腰挎新打的雪花镔铁戒刀,背个小包袱,里面塞着度牒、书信和智真长老送的十两银子盘缠。当然,还有半条珍藏版熟狗腿——应急干粮。
他打定主意,一路绝不投寺院挂单(怕被管着),专找路边小店打火(吃饭)安身,白天赶路,酒肆买醉,好不快活!
这一日,他贪看山色,脚程慢了。眼见日头西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发愁今晚睡哪,猛抬头,见远处山坳里挑出一簇红霞,树木掩映中,隐约有座大庄院!
“天无绝人之路!”鲁智深大喜,扛着禅杖,甩开大步就奔了过去。
到得庄前,却见气氛诡异。几十个庄客,神色慌张,正蚂蚁搬家似的往庄里搬东西:有粮食口袋,有箱笼,甚至还有几口大肥猪被吆喝着赶进圈里。人人脸上都写着俩字——紧张!
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拄,震得尘土飞扬,冲一个庄客打个问讯(合十礼):“施主,小僧赶路错过宿头,借贵庄歇一宿,明早便走,房钱照付。”
那庄客正搬着一袋米,累得满头汗,没好气道:“和尚!没看天色?快走快走!今夜庄上有大事,没空留你!”
鲁智深耐着性子:“胡乱将就一晚,打甚么紧?”
庄客急了:“要紧得很!再不走,怕你小命不保!快走!” 旁边几个庄客也围过来,七嘴八舌,有的劝,有的骂,轰他快滚。
鲁智深这暴脾气,“腾”一下就上来了!把禅杖一横:“直娘贼!洒家好言相借,你等村汉怎地如此无礼?想绑了洒家不成?!”
眼看火药桶就要炸,庄里颤巍巍走出一个拄拐杖的老头。这老头,头发胡子雪白,背有点驼,耳朵有点背,眼睛有点花。头上裹着暖帽,脚蹬宽靴,腰间系条佛头青丝绦,身上穿着鱼肚白罗衫,活像个退休的土地爷。
“吵吵什么?!”老头拐杖一顿。
庄客们赶紧告状:“太公!这和尚死赖着要借宿!轰都轰不走!”
鲁智深也告状:“老施主!小僧是五台山来的行脚僧,要去东京公干。天色已晚,借宿一宵。你家庄客好生无礼,还要绑我!”
刘太公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鲁智深:好一条魁梧凶莽的汉子!虽然顶着光头,穿着僧衣,可那眼神,那气势,怎么看都不像吃斋念佛的善茬儿。不过既是五台山来的…老头心里盘算了一下。
“师父莫怪,”刘太公语气缓和了些,“庄汉们不懂礼数。既是五台宝刹来的师父,老汉自当留宿。只是…今夜庄上确有不便,师父权且在外边耳房歇息,夜里无论外面多热闹,千万别出来张望。如何?”
鲁智深把禅杖往门边一靠:“成!有片瓦遮头就行!”
刘太公便引鲁智深入庄,安排他在僻静的耳房住下。又叫庄客端来饭菜:一盘牛肉,三四样青菜,一壶酒,一双筷子。
鲁智深眼睛一亮:“有酒有肉?太公讲究!” 他也不客气,解下腰包肚包(随身小包),坐下就开整!风卷残云,一壶酒一盘肉转眼精光!又添了一大碗饭,呼噜呼噜干完!
刘太公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嘀咕:“这和尚…饭量顶仨人!五台山的伙食这么差吗?”
撤了桌子,刘太公郑重叮嘱:“师父,千万记住!夜里外面锣鼓喧天也好,人喊马嘶也罢,您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切记切记!”
鲁智深一抹嘴:“太公,您这愁眉苦脸的,莫非嫌小僧吃得多?明日算钱便是!”
刘太公苦笑摇头:“非也非也。实不相瞒,今夜…是小女招夫的日子。”
鲁智深一听乐了:“男婚女嫁,喜事啊!愁个啥?莫非招的女婿不称心?”
刘太公长叹一声,道出原委:“师父啊,这门亲事…是刀架脖子上逼来的啊!”
原来,这桃花村附近有座桃花山。山上新近扎了一伙强人,大头领叫李忠(打虎将?),二头领叫周通(小霸王)。聚集了五六百喽啰,打家劫舍,连官府都奈何不得。前些日子,这伙人来庄上“借粮”,二头领周通撞见了刘太公的独女,惊为天人,当场扔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做聘礼,扬言今晚就要来入赘(倒插门)!刘太公一个乡下土财主,哪敢反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准备今晚“嫁女”。
“师父您说,这…这叫什么事啊!” 刘太公老泪纵横,“我那小女才十九岁,就要被强人掳去…老汉我…我…” 说着就要给鲁智深跪下。
鲁智深一听“强人逼亲”,拳头就硬了!再听“周通”“小霸王”这名号,更是怒从心头起!他一把扶住刘太公,豹眼圆睁:
“太公莫慌!洒家在五台山,跟智真长老学过说因缘(劝架),便是铁石心肠也能劝化了!今晚你只需将女儿藏好,洒家就去你女儿闺房里坐着,等那鸟霸王来,洒家好生劝他回心转意!保管他断了这念头!”
刘太公吓得一哆嗦:“使不得啊师父!那周通杀人不眨眼!您去劝?别把您老也搭进去!”
鲁智深拍着胸脯(僧衣被拍得砰砰响):“太公放心!洒家自有道理!你只依我,休对别人说我在房里便是!”
刘太公将信将疑,但看鲁智深一脸笃定,又想起他是五台山来的“高僧”,或许真有些神通?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好!就依师父!老汉这就去安排!” 刘太公一咬牙,豁出去了!
鲁智深吃饱喝足,精神抖擞。
他让刘太公把女儿藏到邻村亲戚家,自己则被刘太公领着,来到后院绣楼上的新房。
新房布置得倒是喜庆,红烛高烧,锦被绣褥,最显眼的是床前挂着的那顶“销金帐子”,金光闪闪,透着股俗气的富贵。
鲁智深进了房,环视一圈,开始“布置战场”。他把房里的桌椅板凳全挪到墙边,腾出中间空地。把戒刀抽出鞘,寒光闪闪地放在床头顺手处。那根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则斜靠在床边。最后,他把那顶碍眼的销金帐子“哗啦”一声放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
“太公,你们外面该干嘛干嘛,就当洒家不存在!” 鲁智深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开始宽衣解带…
“师父!您这是…” 刘太公看傻了。
“嗨!穿这僧袍多不方便活动!” 鲁智深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赤条条!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配上那身狰狞的花绣(过肩龙?下山虎?),在烛光下格外吓人!
然后,在刘太公惊悚的目光中,这位“五台山高僧”,赤条条地掀开销金帐子,一屁股坐到了铺着大红鸳鸯被的新床上!盘腿一坐,闭目养神。那画面太美,刘太公不敢看!
“快走快走!别耽误洒家说因缘!” 鲁智深挥挥手。刘太公捂着心脏,颤巍巍地退了出去,心里直念佛:“佛祖保佑!这招到底行不行啊…”
天色擦黑,桃花村刘家庄,气氛诡异。
庄前打麦场上,摆开了香案,点起了红烛。大盆的肉,大壶的酒,早已备好。庄客们个个脸色发白,捏着两把汗。刘太公更是坐立不安,频频望向村口山路。
初更时分(晚上七点)!
“哐哐哐!咚咚咚!”
山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紧接着,几十支火把如同火龙,顺着山路蜿蜒而下!火光映照下,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直奔刘家庄而来!
但见:
雾锁青山影,烟迷绿树林。钻出一伙没头神,摆开几行争食鬼!个个凶神恶煞,人人面目狰狞!红头巾,红衲袄,缨枪梢棒赛麻林!拥着一个骑高头大马的小霸王,齐声高唱贺新郎:“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
刘太公腿肚子转筋,硬着头皮,捧着酒壶酒杯(台盏),带着众庄客,跪在庄门前迎接。
那马上的二头领周通,已有七八分醉意,看见刘太公下跪,哈哈大笑,伸手虚扶:“丈人!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接过刘太公递上的“下马杯”,一饮而尽。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打麦场,又连干三杯。看着香烛红案,假惺惺道:“泰山大人太客气了!”
周通被请进大厅坐下,喽啰们把鼓乐就在厅前擂得震天响!他环顾四周,没见着新娘子,急吼吼地问:“丈人!我那娘子呢?”
刘太公按鲁智深教的,回道:“小女怕羞,不敢出来。”
周通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待我先与娘子见了,再吃酒不迟!” 他猴急地站起来。
刘太公心里一紧,忙道:“老汉引大王去。” 他拿起烛台,领着醉醺醺的周通,穿过几道门,转过屏风,来到后院绣楼下。
刘太公指着楼上亮着红烛的窗户,手都在抖:“大…大王…就是这间了…您…您请自便…” 说完,把烛台往周通手里一塞,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临走前,还不忘把后门虚掩着——那是鲁大师交代的“退路”。
周通这色中饿鬼,哪管许多?
他打着酒嗝,摇摇晃晃上了楼。推开新房虚掩的门,里面黑洞洞,只隐约见销金帐低垂。
“嘿嘿,我这老丈人,忒不会办事!新房里也不点灯?黑灯瞎火,委屈我娘子了!明儿叫小的们扛桶好油来!” 他嘟囔着,摸黑进了房,反手带上门。
“娘子?娘子?别怕羞嘛!出来接接夫君!” 周通一边叫唤,一边凭着感觉在屋里摸索。手在黑暗中乱抓,“哗啦”一声,摸到了那顶销金帐子!他心头一热,一把掀开帐子,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就探了进去!
这一探…手感不对!
没有想象中的温香软玉,反而摸到一片滚烫、坚硬、布满凹凸纹路(肌肉?花绣?)的…肚皮?!
周通一愣:“娘子?你这皮肉…练过?”
话音未落!帐子里猛地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周通头上的红巾和发髻!如同老鹰抓小鸡,猛地将他拽进帐子里!
“直娘贼!谁?!” 周通魂飞魄散!
回答他的,是一个炸雷般的怒喝:“叫你认得老婆!” 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砰!” 结结实实砸在周通耳根和脖子的交界处!
“嗷——!” 周通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像开了个铁匠铺!没等他挣扎,肚子上又挨了一记重踹!整个人被拖倒在床边!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和脚丫子,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专挑肉厚又疼的地方招呼!
“救命啊!杀人啦!!” 周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声惨叫,撕破了刘家庄诡异的宁静!
前厅的打麦场上,刘太公和一众庄客,正竖着耳朵听动静呢。猛听得楼上传来凄厉的“救命”声,全都吓傻了!
“不…不是说好说因缘劝解吗?这动静…怎么像是杀猪啊?!” 刘太公手里的酒杯“啪嗒”掉在地上。
为首的几个小喽啰反应最快:“不好!二哥哥出事了!快救二哥哥!” 抄起家伙就往里冲!其他喽啰也如梦初醒,呼啦啦跟着涌进庄里!
刘太公心都凉了半截:“完了完了!这和尚害死我全家了!”
新房里,战斗正酣。
鲁智深正打得兴起,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脚步杂乱。他冷哼一声,撇下鼻青脸肿、缩在地上哼哼的周通,从床边抄起那根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一脚踹开房门!
“哪个不怕死的,来救这腌臜泼才?!” 鲁智深赤条条只穿着一条犊鼻裤(大裤衩),浑身花绣虬结,肌肉贲张,如同庙里走出来的护法金刚!他抡起禅杖,着地一扫!
“呼——!”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喽啰,连人带棍棒,像割麦子一样被扫飞出去!惨叫声一片!
喽啰们哪见过这场面?一个赤身裸体的猛男和尚,挥舞着门板似的禅杖!这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妈呀!妖怪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下的喽啰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就往回跑!
趁着这混乱,被打成猪头的周通,连滚带爬从新房里钻出来。他帽子也丢了,衣服也破了,满脸血污,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冲到楼下,摸到自己的马,也顾不得解缰绳,一把扯断!爬上马背,用树枝狠抽马屁股!
“驾!驾!快跑啊!”
那马吃痛,驮着半死的周通,不喇喇地冲开人群,向着桃花山方向,亡命狂奔!临走还不忘撂下狠话:
“刘太公!老驴!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马蹄声远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刘太公哭丧着脸,一把拉住正提着禅杖、意犹未尽的鲁智深:“师父啊!您可害苦老汉一家了!您不是说劝他吗?怎么下死手打啊?他回去搬了大队人马来,我们可怎么活啊!”
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杵,震得地面一颤,哈哈一笑:
“太公休怕!洒家不是别人!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鲁达!只因打死了人,才出家做了和尚!别说他几个鸟毛贼,便是一两千官兵,洒家何惧?不信?提提洒家这禅杖试试!”
几个胆大的庄客上前试了试,那禅杖纹丝不动!鲁智深单手拎起,舞了个棍花,轻如灯草!
刘太公和庄客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稍定。刘太公苦着脸道:“师父啊,事已至此,您可不能走!您走了,我们真就完了!”
鲁智深把眼一瞪:“洒家是那怕事的人?说了不走就不走!有酒肉只管拿来!吃饱了,好收拾那帮撮鸟!”
刘太公一听,赶紧吩咐:“快!取酒肉来!大块的!管够!” 心里却直打鼓:这位爷,到底靠不靠谱啊?
与此同时,桃花山上。
大头领李忠(打虎将)正等消息呢。忽然见几个小喽啰连滚带爬跑上山,哭喊道:“大…大王!不好了!二哥哥被一个胖大和尚…打…打惨啦!正在庄里救命呢!”
李忠大惊失色,正要细问,就见山道上,一匹马驮着个“血葫芦”冲了上来!正是他的好兄弟,小霸王周通!那模样,简直比被十个壮汉围殴还惨!
“哥哥!替我报仇啊!” 周通滚下马鞍,抱着李忠的腿就嚎,“那刘老驴把女儿藏了!弄个胖和尚躲在他女儿床上阴我!一顿拳打脚踢啊!您看我这脸!哎哟喂…”
李忠勃然大怒:“好个秃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点齐人马!随我下山!活剐了那贼秃!踏平刘家庄!”
刹那间,桃花山上锣鼓喧天,火把通明!李忠披挂整齐,绰枪上马!点起一百多号精壮喽啰,杀气腾腾,直扑山下桃花村!
刘家庄这边,鲁智深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庄客飞奔来报:“大师!不好了!山上下来好多人马!火把映红了半边天!领头的好生凶恶!”
鲁智深把酒碗一摔,抹了抹油嘴,霍然起身!
“取洒家的戒刀来!”
他脱了僧袍,拽扎紧里面的短衣,跨上戒刀,提起那根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龙行虎步,来到打麦场上!
火光映照下,只见庄外黑压压一片人马。为首一将,挺枪跃马,厉声高喝:
“呔!那不知死活的贼秃!速速滚出来受死!”
真正的硬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