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潘令宁外出走访京城各大书肆纸铺,提前了解京城的生意行规。
书纸不分家,而大梁王朝科举所用试纸,均由民间书铺提供。
举子需提前往指定书铺购买试纸,而后拿去礼部盖印,贴封首,写上姓名家状详情,再由书铺统一把空白的试纸保管。
书铺再发一号子予举子为凭,开试之日,举子凭着号子验身进入考场,考官再发放装订好的试纸。
由书铺统一装订试纸,且由礼部签印,实乃防作弊之举,只是书铺多为民营,如此说来,每年选定哪家书铺的纸张,便有一番争夺功夫了。
而往年书铺售纸价格又十分高昂,由千钱至五千钱不等,千钱无非仅仅售出试纸,至于装订礼部签印等,都需举子自个儿跑腿,礼部装订条规严又密,若不熟悉规则,跑几趟都是常事。
举子若图省事,肯出价三五千钱,书铺则一条龙包售后,便是礼部签印也无需自己跑腿了,同时书铺还赠送《御试须知》一册,便于举子熟悉开试前各节点该如何筹备,总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错过许多要务,乃至影响考试发挥。
若举子价格出得奇高,书铺服务周到些,殿试结束之后,还赠送《同年录》一册,上头记录今年登科进士名单,包括姓名家状背景,释褐授官与否,赴任地何处,方便日后游走结交,攀附同年关系。(参考《钱塘遗事》宋代科举与书铺关联记载)
可真是考虑周到,应有尽有,因此许多举子宁可赊账筹钱,也要挥洒千金在书铺上,以求科举仕途顺遂,因此京城的书肆多暴利。
便是潘令宁所在歙州,潘家的纸也成为发解试的预定贡纸。
大梁王朝科举分三试:首先是州郡的发解试,既秋闱,每三年八月份进行;而后是京都的礼部试,既省试,次年二月份进行;之后还有一次殿试,由陛下御选,约莫三月份进行。
层层比拼,每一环节都需要用到试纸,便是州郡地方的纸铺,也多盈利。
只是往时潘令宁久居深闺,外务多由父兄操劳,她仅从父兄口中听闻一二,如今实地走访书肆,她才对书铺纸坊的生意经有深切领悟。
潘令宁萌发了在京城开一间书铺的想法,只要有事业可做,她便可长久立足京城。
然而她也了解到京城每一行皆有行头及行规,若非拜过码头,得到行首的许可,她的书肆也难以立足。
若只为了献纸救出三哥,如今之计,似乎只能寻一间书肆合作。
只可惜潘令宁女流之辈,外表柔弱似不识五谷的闺秀千金,旁人一看她的外表便有偏见,她走了几家,皆当她信口雌黄,或只看一眼就打发走了,还遇到出奇恶劣的店家,竟欲行骚扰之事,潘令宁只得作速逃离。
接连碰壁,她心灰意冷,怏怏回了阿蛮庐舍。
潘令宁路过家门口的河渠,阿蛮正在捣洗养父的衣物,她难得主动同潘令宁开口:“你怎么,接连几日都无精打采?”
她如同木偶一般呆呆看着阿蛮,本以为阿蛮即将讽刺一番,毕竟阿蛮似乎不看好她做成这件事。
然而等了半晌,只听听见捣衣声,而不见阿蛮嘲弄。
她茫然发问:“你今日不出公差?”
“便是鹰犬爪牙,也该有休息之日!难道皇城司不配休息?”
“我不是这般意思……”潘令宁咬住下唇,默默看着阿蛮捣弄搓洗衣物,她觉得新奇,也不敢多说。
阿蛮又主动开口:“我入皇城司,乃父亲拼了命举荐,他们不收女卒,便是我同指挥使照面之时,他也只打发我去做文吏。
“我不同意,笔杆子非我所长,唯有武艺可傍身,我把指挥使给打了,他断了一颗牙,又有几个同僚助攻,我亦把他们打趴下。后来何都知看到了我,破格升我做暗部女卒,暗部比之明部更挑剔,更为严格,且只对大监都知汇报,而无需理会指挥使。”
阿蛮回头看着她时,眼眸冷锐又神气。
“司里多的是看不惯我的人,然而论武艺技能,办差追踪,他们皆拼不过我,看不惯我又如何?我也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我,毕竟只要我留在司里,添堵的仅是他们!
“所以,只要你有本事,不管男儿女儿身,皆可凭己立身!”
阿蛮难得对她提起生身经历,更是难得如此多话。
潘令宁懵懵懂懂听完,才察觉阿蛮主动开导她!
这让她十分意外,更是欣喜若狂。她荡起一抹笑:“你果然并不排斥我,我也知晓了该怎么做!”
潘令宁翌日又出门去了,比起前几日的无精打采,她今日神采奕奕。
经过几天的盘查,当中有一家齐物书舍她认为更为合适。
东家姓齐,主营书册,印刷,论纸业比不过京城老牌的几家书铺,然而却连续几年与太学、国子学合作,专供纸张书册。
若明年礼部摒弃老牌的几家书铺,而从后起之秀中新选,齐物书舍大抵第一批足以选上。
她可借此机会合作共赢。
只是前几日她去了一次,只看到掌柜的,掌柜的见她一介女流十分怠慢,不肯引荐东家,潘令宁只能今日再试一次。
齐物书舍临近赵太丞医馆,赵太丞医馆在京中久负盛名,地标十分好找,因此今日潘令宁不再由牙人引路,径直走过去了。
路上行人拥堵,街衢繁华,此处又临近太学、国子学、六学之所,俊采星驰,文士遍地。
然而,便是这样的街衢中,潘令宁平白无故被人推搡了一下,若非一旁的小摊抵着,她差点摔倒。而后听闻身后有人喊:“抓小偷,抓小偷啊!别让那小子给跑了!”
原是人群躲避纷争,差点把她挤出街口,没一会儿,便见几名身着襕袍的书生揪着小偷义愤填膺。
读书人碍于众目睽睽之下,有辱斯文,也不敢动手,只对着小偷一顿之乎者也地痛骂。
然而那小偷仿佛没听见一般,亦或者把如此文雅的骂声当耳边风,仍旧盘腿在地上啃着偷来的笼饼,那番狼吞虎咽的模样,且不理书生揪着衣领,显然是饿极。
潘令宁远远地看着那瘦小又蓬头垢面的小偷,忽然惊呼一声:“王二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