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也许……是吧!”潘令宁思绪纷乱,回答得也迟缓。
她脑海中走马灯一般,竟不把这半年以来和崔题初相识的种种,回闪一遍。
而后她自嘲一笑,“许多诋毁,许多偏见,一夕之间便足以产生,毫无理由地,可见世人多狂妄武断,仍需修行品行,辩证事物!”
这话何尝不也是对她的自省之辞。
“正是如此!”齐远也点头。
他们回了齐物书舍城东店铺,那儿原是书肆,如今后院也临时改做纸坊,以应对城南店铺被查封的窘境,可前堂仍是有零星的书生跑来看书。
阿蛮竟也在,此时在店中饮茶等待。
“诶?阿蛮,你回来了,许多日不见!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和陈伯父也一直念叨!”
阿蛮自从潜伏鬼樊楼暗庄一年,陈伯父总担心她受困,潘令宁也十几日不见她,心里十分记挂着这件事,一直提心吊胆。
“我一直在京城!”阿蛮却平淡无波,“听说你们城南书铺被查封了?”
“你在京城?”潘令宁眼眸子转了转,忽然把周先生闯入崔府求情一事,和阿蛮的忙碌勾连起来,心里隐隐担心,“嗯,不过,你怎么找到了这儿?”
“我是皇城司女卒!”阿蛮打量了一下店铺,“这儿文人书生也多,不若你们也暂时闭市吧!”
“阿蛮,为何这般提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说……最近闹出了一个云集楼大案?”潘令宁隐下心中的犹豫,和阿蛮曾经的警告,还是向阿蛮讨教时政。
她本不指望阿蛮能说些什么,皇城司不与外人交通的铁律仍在,然而阿蛮这次却意外同她和齐远提起。
原来云集楼诗案果真闹得很大,表面熙熙攘攘,一片祥和的京城盛景之下,竟已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阿蛮说死了几个大僚,最高级三品;便连已经外放州郡的涉案高官,也被柏台连夜缉捕回京城,衙役夜骑百里,两日到达五百里外的黄州,那郡守根本来不及反应。长公主驸马提前得到消息,藏匿了一个新党士人,如今驸马和长公主皆被外宗正司带走。
就连太子与新党政要卢宰执,今晨也被传唤了。太子被卸了监国职务。
台狱和皇城司牢狱人满为患,又令置同文馆为公堂以行审理,且是旧党的几个老臣——同平章事和参知政事一同审理,毫不留情面。
朝廷上下人人自危,便是与卢宰执的新党士人也不敢说话,乃至称病疾辞告老还乡。
“所以,你们书肆还是暂行闭市躲过排查吧,这一次的筛查密如经纬,不止在官僚政要中地毯式搜寻,便连同京城六学,以及州郡官学稍显出头的贡生,或者与新党政要稍有关联的学子也带走调查。你们书铺开在京城,往日文人穿梭,还是小心为妙!”
齐远听罢,对着潘令宁感慨:“如此说来,崔先生果然为我等考虑,这案子实在凶险!”
潘令宁拢在袖中的双手用力交握,指尖嵌入皮肉中,泛起一丝丝锥心的疼痛,她忽然沉重地问了一句:“这时候,如果有新党士人为太子和卢参政说话,将会如何?”
“必死无疑!你没看便是驸马藏匿了人,与陛下一母同胞的长公主也被带走!”
“那崔先生,岂不是十分凶险了……”齐远发出了感慨,也正是潘令宁心中所想。
她眼前浮现他花厅内,绯袍跪地求母的身影。
原来今晨她碰到他外出之时,他穿了官服,便是打算拯救友人去了。后来被崔母拦了一道,最终也还是没拦住。
人人都说他奸佞、背信弃义、小人,可在眼下无人敢出头的风雨飘摇局势之下,却是他一人敢于冒死,充当出头鸟!
潘令宁又面红耳赤于今晨的争执,她呼出一口浊气低问:“可太子殿下……不正是国本么,陛下为何也……”
阿蛮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息:“若说圣人只是疑心,那么非要置新党和太子于死地的,便是太后了!”
太后?潘令宁只听过旧党士人多拥趸太后,其中的党争她不是很清楚,只是同在朝为官的一群士大夫,为何足以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太后与陛下难道不是母子?
“总之你们还是暂时闭市吧!”阿蛮道。
“那我的折桂纸和科举试纸遴选……”潘令宁不死心。
“如今别说试纸遴选了,便是明年的科举也不知能否如约进行。”
难道她拯救三哥的计划又得推迟?光靠遴选试纸一条路还是行不通啊!潘令宁咬了咬下唇,略显不甘心。
沉默片刻,她问阿蛮:“你今日为何,主动同我分享这些?你以前从不允我过问时政。”
“是有一事,我觉得十分棘手,而且需要你帮我盘点线索。”
“何事?”
“云集楼诗案不仅是旧党和新党的党争这般简单,背后还有延朔党的挑拨操控,据说最早的云集楼新科士人暗藏反诗的线索,便是延朔党递给朝中老臣的,也让旧党得了先机,对新党采取疯狂报复,此妖党渗透朝局和广泛士林,祸害深矣!
“如今我奉命追查延朔党党魁,此党虽然传说为北契国细作操控,却发端于江东,且每每总在朝中党争起势之时,抓住时机煽风点火,五年前亦是如此。我总觉得他们和林氏外戚有所勾连,便是鬼樊楼也可能是他们阴谋。
“你当时入鬼樊楼之时,是所谓的‘林公子’和‘李官人’打点过了,当时凝露死后,我瞧你悟出了什么,这林公子暂且不提,这‘李官人’你可有线索,他是谁?”
阿蛮洞若观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以至于潘令宁嗫嚅,想掩饰也无所遁形。
温巡。
她本着最后的情谊,一别两宽便是彼此最好的归宿,倘若他后续不再追杀她,她就当他看顾旧情,她也看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不对他赶尽杀绝。可是如今……
“你务必告知我!”阿蛮最会审度人心,不容她退缩。
潘令宁揪着衣角,喉咙发紧,只得低头:“李官人……是我的前未婚夫温巡。但是,他应当与延朔党无关。”
“温巡,怎么姓李?你又怎么如此断定,他与延朔党无关?”阿蛮眯眼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