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江家院里飘着淡淡的炊烟香气。
吃过晚饭后,李建梅和江敏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二妹,再多烧锅热水,今儿个天冷,待会儿大家都泡泡脚,一会儿上床睡觉的时候才暖和。”
江敏正要应声,忽听院门“吱呀”一声响。
她探头往外一看,只见赵婶子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李建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赵婶子。
“赵婶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这时候,江母从堂屋里出来,“赵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赵婶子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嗨,这不我侄儿今儿来看我,带了些茶叶和雪花膏。”
“你说我这把年纪了,哪还用得着雪花膏啊,这不是糟践钱嘛。
可这买都买了也不能退,我就想着拿过来给敏丫头她们用,她们这些年轻女娃漂亮,用这些正合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母哪还能有不明白的。
不过前几天赵婶子明明还说她侄儿没松口,怎么突然就……
江母不动声色地笑道:“外头冷,赵姐快进屋坐。”
堂屋里,江阔和江宽正在下象棋,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赵婶儿来了。”
江母清了清嗓子:“你俩别下了,先回屋去吧。”
江宽刚要说话,被江阔扯了扯袖子。
兄弟俩对视一眼,乖乖收了棋盘。
“那赵婶儿您坐,我们就先回屋了。”
“哎,行。”
等兄弟俩离开,江母拉着赵婶子在八仙桌旁坐下。
“赵姐,你这是……”
赵婶子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老妹子,咱们两个老姐妹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不跟你拐弯子了,我今天过来还是为了我家赵伟华那小子和敏丫头的事情。”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怪我,上次去的时候没把话说清楚,伟子以为我给他介绍的是别人,所以想都不想的就拒绝了。”
“今天他来家里的时候,才知道我要给他介绍的是你家敏丫头,立马后悔的不得了。”
江母听着赵婶子的话,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婶子见江母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因为前几天赵伟华拒绝的事情不高兴。
连忙解释道:“老妹子,我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原来他这些年一直不肯结婚,就是因为心里装着敏丫头呢。”
“他那个性子就是个闷葫芦,加上前些年他爹刚走,家里背了一屁股的债,他也没那个脸娶媳妇。”
“可现在好了,家里该还的债都还清了,他自己也有正经的工作,房子现在是住的厂里的宿舍,不过只要结了婚就能给分房。”
“另外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都能给备齐,彩礼我们出500块钱,其他还有什么条件你们都可以提,只要能办到的我们绝对不含糊。”
总之一句话,这媳妇儿她是一定得给赵伟子娶到手。
不然这小子怕是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江母听着赵婶子掏心窝子的话,心里十分的动容。
当然她在乎的不是什么钱不钱,而是他们对于自己闺女的重视。
之前她同意赵婶子给江敏和赵伟华说亲,就是因为赵伟华上头没有爹娘,江敏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
而且赵伟华家里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就赵婶子一个亲姑也是好相处的。
现在知道原来赵伟华心里一直惦记着江敏,江母当时就更放心了。
不过她也有担忧的地方。
江母说着叹了口气:“老姐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跟你掏心窝子,不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而是担心……敏丫头毕竟不是头婚,还带着小昭……”
“哎哟我的老妹子!”
赵婶子一把抓住江母的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小昭那丫头我见过,多招人疼的孩子啊!”
“那小子什么都没做就白得个闺女,怪不得美死他,他要是敢对小昭不好,不用你们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堂屋外,江敏正要进屋,听到这话突然身形一顿。
“……”
她就说怎么最近家里人时不时就在她面前提起赵伟华,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不进去?”
李建梅擦了擦手走过来,就看见江敏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
江敏怕她闯进去,连忙把人给拉走了,“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有几个碗好像没洗干净,咱们再去洗一下。”
赵婶子还在堂屋里滔滔不绝:“再说了,敏丫头这么能干,又知根知底的,能看上我们家那个闷葫芦,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江母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赵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事儿还得看敏丫头自己的意思。”
她朝厨房方向使了个眼色。
赵婶子会意地点头,“那是自然的,结婚这是大事儿,是该好好考虑清楚。”
……
夜深了,江母去到西厢房,轻轻推开江敏的房门。
屋内一盏油灯静静燃着,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熟睡的江昭。
江敏坐在床边,手里针线穿梭,正在给江昭缝补衣裳。
听到动静,江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仍低着头没有抬眼,针尖在布料间来回穿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江母走到床边,将雪花膏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敏敏……”江母轻唤了一声,在女儿身旁坐下。
江敏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娘,这么晚了有事?”
她当然知道她娘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不过她还是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江母伸手抚平江敏膝上衣料的褶皱,斟酌着开口:
“今儿赵婶子来……是为她侄子说亲的。”
江敏的手指一颤,针尖险些扎到指腹。
“娘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赵伟华怎么样?”
她顿了顿,“不是爹娘要催你,也不是家里容不下你们母女……是这世道对独身女人不容易,你带着小昭,免不了要听些闲言碎语。”
江母的声音更轻了,“再说,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一个人。”
她可不想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畜生不如的男人就把自己的一辈子全给搭进去。
江敏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赵伟华那孩子,咱们知根知底,性子稳重,又有手艺,若成了家,你们的小日子不会差。”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江昭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回荡。
江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娘,我……”
她转头看向熟睡的女儿,江昭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恬静。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江敏轻声道,“只是……我才刚离了那个火坑,实在怕了。”
当初她之所以什么都没有也非要嫁给李诚林,不就是图他能对自己好吗?
结果却是,结婚后他立即变了脸。
不仅害了自己,害得全家人为她担心,还害了自己的女儿。
以后的日子她什么也不想了,只要能把女儿好好的养大就好。
江母心头一紧,将女儿揽入怀中。
她能感觉到江敏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瓜女子,赵伟华和李诚林能一样吗?”
江母拍着女儿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她一样,“那孩子从小什么品性,你难道不清楚?”
江敏靠在母亲肩头,油灯“噼啪”轻响,火光摇曳。
江母轻轻放开女儿,将雪花膏塞进她手里:“不急着做决定,先处处看,若实在不中意,爹娘绝不勉强你。”
江敏握着那精致的小盒子,冰凉的触感渐渐被掌心焐热。
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明天见他一面。”
“行啊,不过他今天已经回公社去了,要不娘明天陪你一块去?”
江敏摇头道:“不用了娘,我自己去就行。”
有些话,她想要亲口跟赵伟华说清楚。
……
赵伟华一上午都心神不宁,机械地拧着螺丝,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到地上。
昨天回公社买了东西,他想和他姑一起回红旗大队,他姑不让,让他回来安心上班,其他的事情交给她来搞定。
也不知道他姑究竟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去江家提这件事?
江家人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还有江敏……她会不会不同意?
想着这些,赵伟华只觉得心乱如麻。
“老赵,你这是咋了?”
同事王大柱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家里出啥事了,看你这一上午魂不守舍的?”
赵伟华摇摇头,刚要说话,另一个同事风风火火地冲进车间:“赵哥,厂门口有人找你。”
“还是个漂亮女同志,”他挤眉弄眼地补充道。
赵伟华手里的扳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连手套都顾不上摘,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外冲,差点被地上的油管绊倒。
“哎哟我去,”王大柱瞪大眼睛,“老赵这是咋了?”
两个人看着赵伟华慌里慌张的背影,一头雾水。
在他们眼里,赵伟华就是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木头。
以前厂子里的老师傅可没少给他介绍对象,他每次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实在拒绝不了的,去了也跟木头一样杵在那。
把人家姑娘气得直跺脚,说跟块石头相了一下午亲。
没想到这个木头竟然有开窍的趋势,人家女同志都找上门来了。
“啧啧,看样子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啊。”
这时候赵伟华已经跑到了厂门口。
远远的,他看到大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赵伟华的心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下沾满机油的工作服,懊恼刚才跑得太快,应该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来的。
可如果去换衣服,会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赵伟华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摘下手套。
江敏已经抬起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赵伟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他僵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江……江敏姐……”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江敏看着他这副模样,紧绷的肩膀反而放松了些。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能找个地方说话吗?”
“能,当然能,”赵伟华忙不迭地点头,“我宿舍离这不远……”
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急得额头直冒汗,“不是,我是说宿舍里没人……也不是……”
江敏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
“要不我们去国营食堂吧,正好也到中午了,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赵伟华连忙点头:“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堂走去,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赵伟华的脚步放得很慢,生怕走快了江敏跟不上。
到了食堂,赵伟华紧张地问:“你想吃什么?”
江敏笑了笑:“我都行,你看着点吧。”
赵伟华立刻转向窗口,对着墙上的菜单开始念:“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鱼……”
越念声音越大,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菜单都报一遍。
“等等,”江敏赶紧阻止,“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窗口里的老师傅看着这对年轻人,笑呵呵地问:“到底点啥?”
江敏上前一步:“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两碗米饭,谢谢。”
点好菜以后,江敏先去找空位置坐下。
赵伟华很快就端着饭菜过来。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地吃着午饭,只有筷子偶尔碰撞碗盘的声音。
江敏吃得很少,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突然开口说道:“昨天晚上,赵婶儿来我家了。”
赵伟华的手猛地攥紧了裤子,指节都泛了白。
他低着头,不敢看江敏的眼睛,生怕她会说出拒绝的话。
但他也根本阻止不了,只能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样,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这事……”江敏轻声问,“你知道吗?”
赵伟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知道。”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对上江敏平静的目光。
“我……我昨天回来就后悔了,应该自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