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却看着刘长安的眼睛,突然问道:“那如果要你和这样的军队作对呢?”
刘长安一愣,眉头紧锁,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夫子转头看向窗外解释道:“死这么多人,需要一个交代,但是这个交代不好给。”
“这片大地上,才和平几十年,家家报丧的时代阵痛还没有过去,真打起来,无论从政治,经济,文化,文明的哪方面来说,对双方来讲都是一场灾难。”
“但是选择退一步,不代表要把主权相让!”
“我想让你从国家和民族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能够查阅的穿越者,一共两百万人不到,就算他一百五十万。”
“这一百五十万可都是清一色的青壮年啊,如果让这一百五十万人做选择……”
“他们首先从小在你们的语境,文化,宗族的影响下长大,其次,在我们的世界的百姓看来,这都是夺取他们亲人生命的杀人犯,他们在这个世界,不会受到尊重,自然也没有人权。”
“所以,他们有选择,基本会选择你们这边。”夫子看着刘长安问道:“这点,你有异议吗?”
刘长安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夫子又问:“那我们提出控诉,你们国家的人谋杀我们世界一百五十万青壮年,你觉得如何?”
刘长安抬头看向夫子,倒没有急于争辩,而是面露不解。
夫子继续说:“如果你觉得这样说不合适,那么现在我们控诉,你们国家过失致我族死亡一百五十万人,你觉得如何?”
刘长安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低着头思考夫子的问题。
夫子对刘长安的答案,也不是那么注重,他只是想把这个问题讲明白,于是继续补充道:“这可不只是一百五十万人,这是一五十万青壮年,他们是孩子,也有可能是父母,这个年龄段,大多数已经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这一百五十万个家庭的损失,谁来补偿?”
刘长安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夫子继续说道:“所以,现在两个世界除了尽力维护和平,你说他们是为了出师有名也好,是政治正确也罢。”
“总之,就是双方在争取主动权,也就是为自己加上正义的砝码,降低自身的义务和责任,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和权力。”
“我们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很大可能会抱有极大的冲突,你要多看多想。”夫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现在除了我和山河,没人知道你是刘长安,在他们眼里你是夫子的徒弟。”
“而我也知道,你的文化,受到的教育,所亲近的朋友亲人,并不在这片土地上。”
“如果要你做选择,务必三思而后行。”
刘长安看着夫子,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夫子没有回应,而是起身来到二楼阳台边,看着街边的尽头。
刘长安有些好奇,也顺着夫子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似乎一是一抹绿色,刘长安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他口中那支人民的军队!
在行进过程中,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大地仿佛都在这有力的节奏下微微颤抖。
路旁,他国的商贩们停下了叫卖,手中的货物差点滑落都未曾察觉,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行军队伍,嘴巴微张,脸上的肌肉因过度惊讶而有些僵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也不敢抬手去擦。
附近的一群孩童本在嬉戏玩耍,此刻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照着军队的身影,小嘴微张,满是好奇与惊恐,小手紧紧揪着衣角,身子微微发抖。
这支军队,越来越近,刘长安也看到这支队伍的全貌,战士们身着的军装整洁而挺括,每一次摆臂都刚劲有力,肌肉紧绷的线条在衣袖下若隐若现,像是蕴含着无尽的爆发力。
他很想开口为这支队伍欢呼,他为这样的队伍自豪。
在异国他乡能看到这一抹军绿色,那就是希望,可以完全把自己的后背交出去的希望。
但是……现在不适合。
如果他现在下楼,跟在那支队伍后面,那支队伍自然会欢迎他回家,并且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危。
夫子或许会有些失望,但应该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无论是夫子的个人气度,还是两国的和平,夫子都不会对自己出手。
但是他现在,不是只求苟活的人了。
从未来的自己来找他,给他送陈悦的笔记,再到玉陀寺杀死的十几个雇佣兵,还有被王晓丹刻在手臂上的纹身编号……
这一切都在逼着他前行,逼着他掌握力量,而这种力量及所需资源,夫子这边能最大程度的给他提供。
所以窗台上的刘长安,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目送这支队伍离开,刘长安才问道:“他们要去哪儿?”
夫子答:“像这样的队伍,还有两支,他们兵分三路,去解救被关押的穿越者。”
“东市,西市各一个地牢,但是这两个都是十几个人住在一个牢房,两个监狱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
“穿越者人数太多,那些官吏把法源寺清空,把那里改成了临时羁押处,目前还有几千人在那里。”
“也是今天咱们要去的地方。”
刘长安抬头看着夫子,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说些什么合适。
夫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下楼,去法源寺。”
……
而此时此刻的法源寺。
只见一名男子蓬头垢面,那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沾满污渍和血迹的囚衣,囚衣的领口和袖口都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
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未能给他带来丝毫温暖,反而将他的身影映衬得越发凄凉。
他一觉睡醒,那些抓他的,关他的,打他的守卫全部消失不见,门也开了,能跑的都跑了。
他也想和别人一起跑,但是他那里也去不了,因为他的一条腿已经不在了。
好不容易找了根棍子做支撑,走到门这里,棍子也断了……
他就是再去找一根棍子,他又能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
他只能在门口回忆着他的一生,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