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总部,顶层战略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仿佛要碾碎这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摩天大楼。室内的空气却比窗外更加凝滞,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顾氏的核心股东和最高管理层。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戴上了石膏面具,僵硬、紧绷,目光在桌面、文件和陈默之间游移,带着审视、焦虑,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恐惧。
陈默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风暴中心的标枪。他面前的投影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那份刚刚由他签署生效的《顾氏集团历史道德审查委员会章程及第一阶段审查范围通告》。通告的核心内容如同惊雷:
1. 成立最高权限独立审查委员会,由陈默亲任主席,聘请第三方权威历史学家、伦理学家、法学家及受害者代表参与。
2. 审查范围:集团创立至今所有重大历史交易,**重点彻查元老院时期与洛家产业转移、西翼仓库“意外火灾”事件、及其他关联方的交易记录、资金流向、决策链条**。
3. **主动公开审查进程和初步发现(涉密及受害者隐私除外)。**
4. 依据审查结果,厘清历史责任,**设立专项基金用于赔偿受害者及其后代、资助历史创伤研究及公共教育**。
通告的末尾,是一张简洁却触目惊心的图表——陈默称之为“**道德资产负债表**”。左侧(负债栏):历史遗留的道德债务(洛家血案、元老院迫害等);右侧(资产栏):顾氏“科技向善”转型成果(基金会项目、ESG评级、伦理投资)。图表下方,一行加粗黑体字:“**真正的价值,始于对历史债务的清算。**”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坐在陈默右手边第二位、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老者——集团第二大股东,元老院时期就持有原始股的亨特·沃伦——重重一掌拍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
“清算?陈默!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亨特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脸涨成了猪肝色,“主动掀开这些烂疮疤?还他妈成立什么‘道德委员会’?还要公开?!你是嫌顾氏的股价跌得不够快,还是嫌竞争对手(诺亚)的火力不够猛?洛璃那小丫头片子拿张破照片闹一闹,巴黎那边再出点破事,你就吓得要把祖宗八代的坟都刨出来晒给大家看?!”
他猛地站起,手指几乎戳到陈默的鼻尖:“什么狗屁‘道德资产负债表’!我告诉你什么是资产负债表!”他抄起面前一份实时财经简报,狠狠摔在桌上,“看看!看看!就因为你这愚蠢的‘主动审查’公告提前泄露,开盘不到一小时,顾氏股价暴跌18%!市值蒸发数百亿!多少股东几十年的心血,多少员工的饭碗,就因为你那点可笑的、不切实际的‘道德感’,瞬间灰飞烟灭!你这是在自杀!拉着整个顾氏给你陪葬!”
“亨特,冷静点。”另一位相对年轻的股东试图劝解,但声音里也满是焦虑,“陈总,亨特话糙理不糙。历史问题错综复杂,当年谁手上完全干净?主动揭开,等于把刀子递给敌人!诺亚和洛璃会像鬣狗一样扑上来撕咬!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危机公关,是稳住股价,是反击!而不是自断臂膀!”
“反击?用什么反击?”陈默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水浇在滚油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没有看暴怒的亨特,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用谎言去掩盖五十年前的屠杀吗?”他语出惊人,会议室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屠杀?他用了这个词!
陈默点开另一个加密文件,投影上瞬间出现几张图片——玛拉寄给童童的染血工牌高清扫描图、紫外光下显现的“清除所有‘无用回声’”字迹、黏土断指的微观应力分析图、以及那份顾父签署的“紧急清理”电子指令截图!
“这不是猜测,各位。”陈默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这是来自亲历者的证物,是跨学科团队科学分析的结论,是尘封档案里冰冷的电子签名!西翼3号仓库,新历37年霜月17日,发生的不是什么‘意外火灾’,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执行元老院‘清除’指令的屠杀!而签署那道指令的人,是顾震霆!我的父亲!顾淮深的父亲!”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亨特都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
“洛璃控诉的‘侵占遗产’,只是冰山一角!”陈默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顾氏帝国的第一桶金,我们的荆棘王座,它的地基里,浇筑着洛清漪的血泪,也浇筑着西翼仓库那些无名者的骸骨!这是无法回避的原罪!是沉甸甸的、必须偿还的‘道德负债’!”
他指向投影上那份“道德资产负债表”,手指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否认它,掩盖它,只会让这负债在阴影里不断滋生利息,最终像毒瘤一样彻底腐蚀掉我们引以为傲的‘向善’根基!当诺亚用‘科学’攻击我们的疗愈理念时,当洛璃用历史照片撕开我们的道德伪装时,我们连站直了反击的底气都没有!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脚下是虚妄的流沙!”
陈默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主动审查,公开清算,设立赔偿基金……这确实会痛,会流血,会让股价暂时崩盘。但这就像一场刮骨疗毒的手术!我们是在用短期的、巨大的阵痛,去换取顾氏未来真正的、可持续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去重建一个经得起历史拷问、担得起‘科技向善’这四个字重量的根基!这,才是我们真正的、长远的‘道德资产’!”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各位,荆棘王冠戴在头上,它的重量不仅仅是荣耀,更是责任。这责任,包括正视王冠上每一根尖刺沾染的血迹,并竭尽全力去清洗它、弥补它。否则,这王冠终将成为勒死我们的绞索。我意已决。审查必须进行。现在,不是讨论‘要不要做’,而是讨论‘如何做好’。”
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城市喧嚣。亨特颓然坐回椅子,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其他股东和高管们面面相觑,愤怒和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陈默那番基于残酷事实和长远考量的剖析,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无法再轻易反驳。自毁长城?还是刮骨疗毒?这个关乎帝国存亡的抉择,被陈默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无声无息,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顾淮深。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五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渊,只是此刻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沉痛,有决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投影屏幕上,落在顾父那张签署指令的截图和“道德资产负债表”那几个字上。
他没有看陈默,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步走到会议桌旁,属于他的位置——那个象征着顾氏最高精神领袖、却常年空置的位置——站定。他缓缓摘下皮质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桌面,最终,落在了那份摊开的、亨特摔在桌上的财经简报上,那刺眼的18%跌幅数字上。
他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这位深居简出的前掌舵人、也是历史原罪直系亲属的反应。
顾淮深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股东,最后,落在了陈默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
“这荆棘王座,从来就不是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在上面的人,终归要面对它根茎里盘绕的每一根刺,无论那刺来自荣耀,还是……来自罪孽。”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份“道德资产负债表”,仿佛在凝视着顾家血脉里流淌的沉重债务。
“陈默的路,是对的。” 顾淮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般的重量,“这债,我们父子,一起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