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阴阳怪气地嘲讽:“何老师,听说您最近傍上大款了?准备转行搞灯光秀啦?”
有的语重心长地劝说:“老何,听我一句劝,别跟着那帮搞娱乐的瞎胡闹,你这一辈子的名声,不能晚节不保啊!”
方文山更是直接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点名道姓地痛骂何霖,说他是“为五斗米折腰,跪倒在资本脚下的可怜虫”。
这个评价,对于一个浸淫行业二十年,自诩清高的艺术工作者来说,比直接打他一巴掌还难受。
可风暴的始作俑者,苏哲本人呢?
他每天依旧准时九点到公司打卡,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帆布外套,雷打不动。
然后,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茶水间。
他对着那台新买的德系咖啡机,能研究半天,什么咖啡豆的研磨度、萃取压力、水温控制,搞得比公司的行政主管还专业。
或者,就跟前台那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聊八卦,从哪个明星又塌房了,聊到附近新开的麻辣烫哪家最好吃。
外界的狂风暴雨,滔天骂战,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只在何霖团队被某个技术难题卡住,吵得快要动手时,才懒洋洋地晃过去,看一眼图纸,然后用手指在某个毫不起眼的节点上敲一敲。
“这儿,承重梁的参数算错了,让结构工程师把力矩重新校核一遍,不然你们那个全息投影一开,天花板就得掉下来砸死人。”
精准,简短,一针见血。
说完就走,继续回去研究他的咖啡。
夏婉晴顶住了所有的压力。
在高层会议上,面对投资副总裁“是否要及时止损”的担忧,她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w-Art项目,预算无上限,出了任何问题,我一个人负责。”
会后,她把何霖单独叫到办公室。
她看着这个眼圈发黑,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男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何,如果这次展览失败了,所有的骂名,我夏婉晴一个人背。”
“但如果成功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何霖的心上,“你,将亲手开启一个属于你的,全新的艺术展时代。”
布展期间,苏恩又被保姆带着来公司探班。
小丫头第一次进到这个巨大的,像科幻片场景的工地,好奇地东看西看。当她走到一幅被临时挂在墙上测试灯光的巨大古典肖“像画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画上是一个表情严肃、眼神忧郁的欧洲贵族。
苏恩又歪着小脑袋,仰头看了半天,然后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童言无忌地问。
“爸爸,这个爷爷的脸好臭,他是不是不开心呀?”
旁边正在和灯光师争论色温的苏哲,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幅画,又看了看女儿天真的脸。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
他叫来何霖,指着那幅画,临时下达了一个指令:“在这个展台旁边,给我加一个互动装置,就两个按钮。”
“一个,写着‘开心’。”
“一个,写着‘难过’。”
“观众按一下‘开心’,就用投影技术,让这老哥的嘴角短暂地上扬几秒钟。按‘难过’,就让他流一滴眼泪。”
这个被命名为“心情按钮”的设计,成了压垮舆论的最后一根稻草。
消息传出后,方文山气得直接在书房里摔了自己最心爱的紫砂壶。
他颤抖着手,在社交媒体上发出了最后的战斗檄文。
“这是对大师最无耻的践踏!是对艺术最恶毒的侮辱!给蒙娜丽莎画胡子的小丑都比你们高尚!”
“我发誓,这个哗众取宠的展览,将是本年度,不,是本世纪最大的艺术灾难!”
最后,他宣布。
“开展当天,我方文山会亲临现场,带上所有的媒体,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撕下这场闹剧的皇帝新衣!”
w-Art艺术展开幕日。
天气晴好,但展馆外的空气,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凝重。
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来看热闹的网红,想蹭流量的博主,真心实意的艺术爱好者,以及数量庞大,准备好了键盘随时开喷的黑粉,人山人海,泾渭分明。
方文山来了。
他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装,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表情严肃的记者,像一尊移动的审判雕塑,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
他站在入口处,面对镜头,中气十足。
“今天,我就是来见证一场闹剧如何收场!艺术,不容玷污!”
展厅大门开启的瞬间,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没有前言,没有引导。
第一展厅,没有任何画。
或者说,整个展厅就是一幅画。
天花板,是一片巨大的曲面屏。梵高的《星空》,正在上面缓缓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流动着。
深蓝的漩涡在旋转,金黄的星辰在脉动,柏树的剪影如同黑色的火焰,直刺苍穹。
人们不是在看画。
他们是被吸了进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着头,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现场死寂了三秒。
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惊叹与相机快门声。
“我操……”
“这是什么……这他妈的是什么?!”
方文山攥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混乱很快变成了狂欢。
观众们发现了这个“艺术游乐园”的真正玩法。
有人拿出手机,对准那幅被挂在角落的《蒙娜丽莎》。通过AR程序,画中的女人居然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引得一片尖叫。
有人走进了全息投影构建的“莫奈花园”,脚下是波光粼粼的睡莲池,周围是光影构成的垂柳。无数女孩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行走,拍照拍到手机发烫。
整个展馆里,听不到任何关于“艺术理论”的掉书袋,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欢声笑语。
这哪是艺术殿堂。
这分明就是迪士尼。
方文山和他身后的记者团,脸色从最初的铁青,到中途的错愕,最后只剩下一种茫然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