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的皂靴踏在地砖上,一阵寒风吹过,檐下铜风铃叮咚摇曳。
陆府正厅两扇沉香木槅门敞开,寒冬的穿堂风扑上两人的袍角。
两个丫鬟低眉敛袖,捧着两杯热茶落到陆进和定远侯的桌前。
定远侯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
待丫鬟从外面关上正厅的门,定远侯端起茶杯,用杯盖避开茶叶,细细品茗。
定远侯两指捏着茶盏一旋,瞬间腾起袅袅雾气。他眼帘微垂深吸一气,忽而仰头纵声长笑,“陆相这品茶的功夫当真了得!这是龙须茶吧。”
陆进不明他这是何意,只能先跟着附和:“侯爷懂茶,确实是绞股蓝龙须茶。难得遇上知己,我让下人给您包上一些,您带回去慢慢喝。”
定远侯捋着胡子:“那我就不客气了,亲家。”
陆进眉头拧成川字。
执拗如陆观棋,既然已经说了不娶郡主,总不可能给他捆到洞房吧,定远侯这是在做什么。
定远侯见他疑惑,索性直接道:“小女和陆相的三公子情投意合,许下山盟,非他不嫁。”
陆进的眉毛没舒展开,反而‘川’字越来越深。
“我也没想到,本来嘛,我不是很同意,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不过南枝说,三公子对她情深一片,拖着病体也要变着花样的逗南枝开心。为人父母,看到女儿开心,我就开心。”
“这……”陆进问:“南枝郡主当真心仪成业?”
“嗯,她亲口说的,我今儿登门是来问过陆相的意思。”
陆进手指扣着紫檀木椅扶手,立马笑盈盈道:“能和侯爷结亲,我那是求之不得。”
定远侯一拍桌子:“好,那就这么定了,三公子在哪儿了,这么大的事,当事人总要在场。”
陆进笑呵呵道:“犬子为了珠宝铺的生意出门了,过几天回来,等他回来,我再让他登门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定远侯一听,身体不便还要出门,对陆成业赞许有加。道:“南枝果然没看错人,身为陆相的公子,还这么能吃苦,虎父无犬子。”
送走定远侯,陆进收敛起笑模样,对管家道:“让成业去我的书房。”
“是,老爷。”管家微微弓着身子,应声道。
陆成业战战兢兢的跪在书房的地中央,陆进负手而立,他俯视着儿子的头顶,道:“你还真有本事,能让南枝郡主转头对你芳心暗许。”
“我、我……”陆成业不知道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陆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道:“成业,你可知自己与兆松差在何处?非嫡庶尊卑,乃是这颗仁心。血脉至亲尚存杀心!为父当真痛心疾首。你本该在栖梧斋好好反省,至少五年之内不得出府。但是,定远侯来给南枝郡主说亲,指名要你这个女婿。爹不得不放你出来。今后,你若是再对自家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休怪为父无情。”
得知陆成业被解除软禁的消息时,宋清荷正在穿过回廊。
骤起的寒风掠过檐下的风铃,惊起残雪一片。
她抿了抿嘴,问:“为何?”
严慎行沉声道:“定远侯来过,不知道和老爷说了什么,人刚离开,老爷便急召管家传话给陆成业去了书房。再之后,陆成业就好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一切恢复如旧。”
宋清荷想了想:“和定远侯有关的话,我只能想到南枝郡主了。应该是定远侯想要和陆成业结亲,陆进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终是棋差一招,未能得偿所愿,二人相顾无言。宋清荷眸光微黯:“算了,这事儿就这样吧。陆进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们父子失和,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说着,宋清荷抬眸看向严慎行:“我听陆兆松说,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的打击之下,陆夫人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成了个药罐子,一天三顿药汤比饭都多。这是我送给你的开头礼,以后还会有。”
严慎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目光落在青砖地上,眉头紧锁。
“帮我做件事。”宋清荷道。
得到父亲‘原谅’的陆成业为了向陆进‘表达忏悔’,他立马去找陆兆松,寒冬十二月,他跪在雎尔斋的院子里,求陆兆松的原谅。
宋清荷站在二楼的窗前,冷眼看着。
陆进不会吃这套,可陆兆松会。
裴忌站在宋清荷身旁,道:“他还挺会演戏的,陆进能信么?”
“陆家每个人都有心眼,除了陆兆松。估计他这次又会心软,和陆成业冰释前嫌了。尤其在陆夫人身体羸弱,陆兆松肯定会后悔戳穿坠马真相。”宋清荷道。“成为定远侯的女婿,在陆进这儿成了‘免死金牌’。”
宋清荷关上窗户,懒得再看他做戏。
“明天你帮我送雪莹出府,卖身契我和银票我都放在包袱里,拜托你了。”
裴忌点点头:“我一定安全把她送到那户人家。”
出乎宋清荷意料的是,陆兆松并没有因为弟弟这一跪而出去见他,反倒是让小厮出来传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见人,让陆成业先回去。
陆成业冻得瑟瑟发抖,结果陆兆松还不肯见他,心中的怒火直冒,但又得强忍着,保持克制。
“兄长在气头上,原该如此。请帮我转告大哥,今后成业肯定安守本分,不再做任何坏事。”
陆成业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慢慢的背过身离开雎尔斋的院子。
一回到自己暖和的内室,陆成业气的把披肩直接扔到地上,丫鬟赶紧去捡。
他还是觉得不解气,“砰“地一声响,双臂横扫楠木案几,茶具霎时碎作满地碎片。
“肯定是裴忘宜跟大哥吹耳边风,害我在外面冻了那么长时间。我绝对不能饶了她!”
陆兆松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最清楚,如今冷漠无情,肯定不是他的本意。
胸膛剧烈起伏间陆成业稍微气消点了,南枝郡主就是他的福星,这么重要的人他得抓牢了。
吩咐丫鬟道:“我要沐浴更衣,让阿东准备好马车,我要去定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