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厉王那会儿,具体哪年哪月说不清了,反正是个神仙还时不时在人间溜达的年代。话说天上有个鼎鼎大名的饕餮,这主儿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一张嘴馋得惊天动地。啥仙果琼浆、龙肝凤髓,吃腻了,它那心思就动到了不该动的地方——那一日,天帝举行盛大祭祀,九州贡来的祭品里,最扎眼的便是那尊号称“定九州”的青铜大鼎,厚重威严,刻满了山川异兽,据说蕴含着人间气运。饕餮围着那鼎转了三圈,鼻子里全是那历经烟火、沉淀了万民愿力的青铜异香(在它闻来就是顶级美味),馋虫上脑,心一横,想着“就尝一小口”,结果“嗷呜”一下,没忍住,愣是把整尊鼎给囫囵吞下了肚。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天帝震怒,这饕餮平日里偷吃些祭品也就算了,这回竟把象征权柄和气运的礼器都给吃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一道敕令打下,削去它大半神通,直接给踹下了南天门,贬为凡间一头只能混迹市井的野兽,啥时候真心悔过,啥时候才算完。
饕餮“噗通”一声摔在镐京城外十里处的尘土里,摔得七荤八素。它摸摸自己空瘪的肚子,再想想那尊还在它异胃里沉甸甸、凉飕飕的鼎,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主要是后悔没细嚼慢咽,没品出个中滋味。可日子总得过啊,神力没了,但吃饭的家伙——那张尝遍百味的嘴和与生俱来的烹饪天赋还在。咋办?它一瞅自个儿这形象,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爪,这要直接露面,非得被当成妖怪抓起来不可。没法子,它只好耗了点残存法力,勉强化形成一个胖乎乎、笑容可掬的厨子模样,在镐京东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了家小小的饭馆,取名“鼎香楼”。名字嘛,算是对它那段“光辉历史”的自嘲。
“鼎香楼”门脸不大,里面就摆得下四五张榆木桌子,但架不住它卖的东西稀奇。什么“沃盥之礼”用的温水它都能给你做成一道鲜掉眉毛的“蟠龙汤”,祭祀时敲响的玉磬边角料,它能烩成一碗清香扑鼻的“磬玉羹”,更别提那些早已失传的、只在《山海经》某个犄角旮旮里提过一嘴的异兽(当然是用法术幻化的替代品)菜肴。味道那是真没得说,吃过的人都竖大拇指。加之这胖厨子(饕餮)做生意实在,分量足,价格也公道,一来二去,“鼎香楼”名声鹊起,天天客满,门口排队的人能拐出三条街去。
人红是非多,店火了麻烦也上门。这东市有一霸,名叫苟三,是个泼皮无赖的头子,仗着跟某个小官吏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横行乡里,欺行霸市。他闻着“鼎香楼”的香味来了,第一次还假模假样地点了几个菜,吃完把嘴一抹,眼睛一翻:“味道嘛,一般!爷今天没带钱,先记着!”说完大摇大摆走了。
跑堂的伙计气不过,告诉化名“陶老板”的饕餮。饕餮皱了皱眉,它如今是戴罪之身,不想惹事,心想忍一时风平浪静,算了。
可这苟三尝到了甜头,第二天又来了,带着七八个狐朋狗友,大吃大喝,临走又是一分不给。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七天,天天如此。到了第七天晚上,苟三喝得醉醺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乱跳,指着“陶老板”的鼻子:“胖厨子,爷看你这是不想开了!识相的,以后爷来吃饭,分文不收,再每月孝敬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要不然,哼哼,明天就叫人拆了你的破店,再把你这肥猪绑去见官,说你用妖法惑众!”
伙计们吓得面如土色,食客们也纷纷低头,敢怒不敢言。
饕餮那张胖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了。它低着头,看似在害怕,实则腋下的那双眼睛(幸好化形后藏住了)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它可是饕餮!上古凶兽!虽说被贬,但骨子里的凶性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当年连天帝的鼎都敢吃,如今一个凡间泼皮,竟敢骑到它头上拉屎拉尿?还骂它是肥猪?
忍?忍个屁!
是夜,月黑风高。打烊后,饕餮恢复了真身,那是一头体型如牛,羊身人面,腋下双目赤红如灯,利齿如锯的猛兽。它借着夜色掩护,如同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苟三那座在平民区里显得格外扎眼的三进大宅。
它本来打算直接找到苟三的卧房,把这无赖一口吞了,干净利落,反正这号人消失了也没人深究。刚摸到主屋窗下,却听见里面传来苟三和另一个陌生男子压低的交谈声,似乎不止一人。
饕餮屏息凝神,用爪子蘸了点口水,轻轻捅破窗纸,往里一瞧。只见屋里灯火通明,苟三哪还有半分醉态,正点头哈腰地给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倒茶。桌上,赫然放着几封开启的书信,以及一份厚厚的账本。
“……王管家放心,第一批军粮已按吩咐掺好了三成沙土,都已运出。边境那边,犬戎使者也已打点妥当,只等这批‘粮’一到,那边便可佯装败退,放我军‘小胜’一场,嘿嘿……”苟三的声音透着谄媚和得意。
那王管家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嗯,做得干净些。主人说了,此举一可贪墨军饷,二可向犬戎示好,两头得利。只是这往来密信,千万保管好,一旦泄露……”
“您放一百个心!”苟三拍着胸脯,“都锁在小的这暗格里,比命根子还紧!”
饕餮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腋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它原本只想来报个私仇,泄个私愤,没想到竟撞破如此惊天阴谋!贪墨军粮,通敌卖国!这已远远超出了市井无赖的范畴。前线将士吃着沙土充饥,背后却是这些蠹虫在用他们的性命和国家的安危换取黑心钱!
一股远比被吃霸王餐更炽烈、更纯粹的怒火,瞬间席卷了饕餮全身。它那简单的头脑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信,必须送出去!这阴谋,必须揭穿!吞了苟三?太便宜他了!也脏了自己的嘴!
说时迟那时快,饕餮猛地人立而起,“轰”地一声撞碎窗户,冲入屋内。在苟三和那王管家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它目标明确,一口叼住桌上那几封密信和账本,转身就逃,速度快如闪电,等外面家丁闻声赶来,早已不见踪影。
饕餮叼着密信,在镐京的屋顶上狂奔。去找谁?寻常官吏恐怕已被买通。它心一横,四蹄生风,直扑王宫!
宫墙高耸,守卫森严。但饕餮毕竟是神兽底子,它拼尽残余法力,寻了个空隙潜入,一路躲闪腾挪,终于来到了大殿之外。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正是周厉王临朝听政的时候。
眼看无法直接闯入,饕餮急中生智,它想起自己肚里那尊惹祸的“定九州”宝鼎。它运起神通,周身青光闪烁,身形在晨曦中迅速扭曲、变化,最终“哐当”一声,竟化作一尊与它当年吞下那尊一般无二、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鼎,稳稳地立在了宫殿门外的丹陛之下!而那几封密信,被它巧妙地压在鼎足之下。
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尊鼎,立刻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层层上报,很快惊动了正在殿内议事的周厉王。厉王素好珍奇,闻讯颇感诧异,命人将鼎抬上殿来。
群臣围着这尊突然出现的鼎议论纷纷,猜测其来历。正当厉王也俯身细看之时,那青铜大鼎突然“嗡”地一声震响,鼎身光华流转,一个闷雷般的声音从鼎中传出,响彻大殿:
“陛下!臣有本奏!揭发奸人苟三、王府管家王贵,勾结朝中权要,贪墨军粮,掺入沙土,私通犬戎,意图祸乱边疆,卖国求荣!证据在此!” 说着,鼎身一斜,那几封密信和账本“哗啦啦”滑落在地。
满朝文武,包括周厉王,全都惊呆了!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周厉王到底是天子,惊骇过后,强自镇定,指着那尊会说话的鼎,声音都有些变调:“你……你是何物?鼎……鼎为何会说话?!”
只见那青铜大鼎周身光芒再闪,形体开始模糊、拉长,转眼间,饕餮那威猛而奇异的本相显露在庄严的庙堂之上。它昂起那颗羊身人面的头颅,腋下双目炯炯有神,看向御座上的周厉王,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和坦然,朗声答道:
“回陛下!鼎之所以会说话,是因为——”
它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陛下,您当年在祭祀大典上,发现莫名丢失、为此雷霆震怒,下令严查而不得,最后疑是监守自盗而砸碎了无数仿品的那口‘定九州’宝鼎——”
“它,当年是被我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