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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青烟依旧袅袅,但那份沉重的窒息感似乎减轻了不少。

魏若白的选择,是无奈,更是智慧。

他把自己放逐到前线,既保全了她的名声,也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他提出的三策,条条切中要害,尤其是“匠城生财”与“招降白江”,如同在绝境中为她点亮了两盏明灯,让她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避嫌…立功…生财…招降…”她低声自语,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个她曾经或许只视为得力工具、甚至带着几分俯视的男人,在风雨飘摇之际,展现出的眼光、手腕和担当,让她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某种……依赖。

“吴征一!”她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多了一份决断。

“臣在!”

“传旨:准平寇大将军魏若白所奏,其部暂驻关襄,总督关襄一切军政防务,与韩千启同心御敌!另,着内阁即刻拟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擢升安靖城卫指挥使范成义为安靖镇抚使,加兵部侍郎衔,全权负责安靖城及周边三县募兵、练兵事宜!所需钱粮器械,由户部、兵部优先拨付!”

“二、敕令工部,征调全国良匠,尽赴安靖城!扩建武库、甲胄、火器诸坊!所产军械,除装备新军及补充前线外,准予……酌情售予友军,以充国用!具体章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议,速报!”

“三、着礼部尚书……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着西南宣抚使,持哀家亲笔手谕及朝廷赦免、封赏诏书,即刻起程,密赴磐石城,招降白江军!

告诉全伏江,只要归顺朝廷,哀家保他富贵荣华,白江军建制可存!若冥顽不灵……梁议朝、陈仲、谢至安、秦昌大军旦夕可至!”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久违的、属于太后的威势。

魏若白的信,不仅是一份前线报告,更是一剂强心针,让她从流言的泥沼和惨胜的颓唐中挣脱出来,重新握紧了权柄的缰绳。

看着吴征一领命而去的背影,吴砚卿再次望向西南关襄的方向,目光深邃。

魏若白,你就在那里,替哀家守好,也守好你自己的前程吧。

哀家……等着你洗刷污名、真正凯旋的那一天。

半月后,各方势力在惨烈消耗后形成的脆弱平静,被西南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撕碎。

严星楚在隆济城帅府中,正与田进、赵兴等人研判接下来的军情。

史平快步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大帅!西南急报!磐石城……白江军全伏江,降了!”

严星楚头也不抬:“降了?降了吴砚卿?”

这在意料之中。

只是西夏若得磐石城,西南梁、陈的处境将更为微妙。

史平却用力摇头,声音干涩:“不!不是西夏!是……是陈仲、梁议朝!还有全伏江自己!他们……他们三家合谋,扯旗放炮,搞了个‘西南自治盟约’,全伏江带着白江军入伙了!”

帅府内死寂一片。

田进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赵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自治?”严星楚抬起头,一字一顿。

他迅速站起身,大步走到大夏地图前,目光死死盯在代表磐石城的位置,“好一个‘西南自治’!陈仲…梁议朝…好大的手笔!这是要自立门户,自成一方天地了!”

“盟约内容呢?”他声音低沉。

“据密报,”史平语速极快,“他们对外宣称‘西南保境安民’,仍奉大夏国号,但不从属西夏或东夏任何一方!内部则约定互相通报敌情,重大军事行动须协调一致。陈仲已被推为‘西南督抚’,总揽盟约军政!”

严星楚的手指重重按在代表西南的那片区域:“保境安民?协调军事?这分明是结成了攻守同盟!陈仲督抚?哼,这西南,已是铁板一块。”

他转身,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诸将,“秦昌呢?那个新上位的汉川军帅,他能忍?”

磐石城,昔日东夏沐南军的帅府,如今成了西南自治盟约的议事厅。

气氛却远非一片祥和。

秦昌,面红耳赤,几乎是指着陈仲和梁议朝的鼻子咆哮:

“放屁!全是放屁!自治?保境安民?说得好听!你们三家穿一条裤子,把我汉川军当什么了?摆设?还是你们砧板上的肉?全伏江!”

他猛地转向坐在角落、神色复杂的前白江军帅,“你他娘的骨头就这么软?被他们三言两语就哄得忘了旧主?我秦昌本想拿你的人头祭旗,在西南立起我汉川军的大旗!现在呢?我打谁?打你们三个抱团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屈辱和不甘。

父亲秦崇山的懦弱无能,汉川军被打得只剩残兵败将的耻辱,充斥着他的心。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足以洗刷所有污名的功勋!

磐石城,本是他选定的祭品。

陈仲稳坐主位,面沉似水,任由秦昌发泄。

梁议朝则抱着胳膊,络腮胡下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全伏江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在梁议朝警告的眼神下颓然低头。

待秦昌吼的气息稍滞,陈仲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很重的分量:

“秦军帅,稍安勿躁。盟约初立,求的是西南共安,而非内耗。你欲立威,志向可嘉,但刀口向内,非丈夫所为,亦非我盟约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昌脸上:

“你汉川军若不愿入盟,自可保持独立。然,西南大局已定,盟约三军守望相助。秦军帅自忖,凭你一军之力,可能无视我三军之盟?”

这话语温和,内里的威胁却很明显。

独立?那意味着汉川军将成为西南的孤岛,随时可能被三股合力碾碎。

秦昌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离开?放弃父亲和自己最后这点基业?他不甘心!

留下?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他更不甘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极度的憋屈和强烈的证明欲驱使下,猛地窜上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孤注一掷的光芒:“好!好一个西南自治!你们要抱团取暖,我秦昌不拦着!”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我秦昌,不做那缩在窝里的鹌鹑!我汉川军的耻辱,得用国贼的血来洗!入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环视三人,斩钉截铁:

“我会带走汉川军一万精锐!即刻东出!讨伐陈彦!讨伐夏明澄!让天下人看看,我秦昌,能打!我汉川军,不是孬种!”

“汉川军在西南的驻地和名号,你们得给我留着!但老子这次出兵,只代表我秦昌自己!与你们西南自治盟约无关!

粮草军需,老子自己想办法!是死是活,也不要你们来救!老子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为国捐躯的好汉,不是窝囊废!”

厅内一片死寂。

陈仲与梁议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秦昌这个刺头,竟自己选择了一条路离开?

还主动划清了与盟约的界限?

这简直是天赐的解决方案!少了一个不安定因素,还不用背负逼走盟友的恶名。

“秦军帅忠勇可嘉,为国除奸之心,天地可鉴!”陈仲率先开口,“既然军帅心意已决,为全袍泽之义,盟约自当允准!汉川军西南驻地与名号,盟约必妥善维护,静待军帅凯旋!万望军帅…珍重!”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梁议朝也点了点头,沉声道:“秦兄弟豪气!梁某佩服!路是你选的,望你…好自为之!”话里话外,已断绝了任何支援的可能。

全伏江张了张嘴,看着秦昌那年轻气盛、决绝赴死般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西南自治的消息在平阳城也是如同平地惊雷。

“西南自治?陈仲为督抚?全伏江也降了?”吴砚卿一脸的惊疑不定,“秦昌呢?”

吴征一躬着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太后,听闻秦……秦少帅已率部东出,打出‘为国讨逆’的旗号离开西南,据传是……是奔井口谷或青石堡去。”

“一万汉川兵……东出?”吴砚卿脸上的惊怒很快褪去,她缓缓坐回凤榻。

西南自治,虽脱离掌控,但至少名义上还奉大夏,且陈仲、梁议朝非夏明澄之流,短期内非敌。

更妙的是,全伏江这个夏明澄的钉子被拔了!

而秦昌这个……竟带着一万兵去啃陈彦这块硬骨头?

一丝冰冷的笑意爬上吴砚卿嘴角,秦昌若能咬下陈彦一块肉,这是好事!

“呵……”她轻哼一声,“少年意气,倒是……勇气可嘉。随他去吧。传旨,秦昌将军忠勇可嘉,其心可勉,朝廷会在关襄城为他补充粮草。”

消息传到软禁秦崇山的别院,这位失势的“西南副督帅”正借酒消愁。

闻听儿子竟带兵北上,他先是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破口大骂:“蠢货!蠢钝如猪!逆子!

汉川军这点家底都要被他败光!那是去打仗吗?那是去送死!给陈彦送人头!我秦家……我秦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傻子!傻子啊!”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也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心疼自己最后一点指望。

二天后,隆济城,帅府。

窗外暴雨如注,噼啪作响。

严星楚捏着梁议朝的密信,上面写着:“……西南凋敝,民力已竭,唯行自治,方可喘息安民。唯愿严帅在北境,亦能审时度势,以生民为念。若能成北境自治,遥相呼应,则大夏中兴,犹有可期……”

沉思良久,他抓起笔,饱蘸浓墨,笔锋在素笺上划过,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决绝与苍凉:

“议朝兄台鉴:西南民瘼深重,安养为上,此心同也!然北境之困,兄当深知。

陈彦虎视于侧,恰克悬剑于上,星楚若效西南之举,顷刻便有倾覆之祸,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唯愿兄与陈督抚,莫忘‘大夏’二字乃你我立身之基、士卒效死之帜!保境安民,亦当存续国祚。星楚顿首。”

西南自治的冲击波,以更猛烈的态势席卷了东夏京师。

“西南自治?陈仲?梁议朝?全伏江……降了?”夏明澄手中的朱笔“咔嚓”一声折断,鲜红的墨汁溅污了龙袍下摆。

他脸色铁青得吓人,眼中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被触及根基的惊怒与恐惧。

全伏江的投降只是疥癣之疾,但“自治”二字,如同匕首,狠狠扎进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东南!他赖以起家的基本盘!

广府军陈近之,静海军贾宏!这两个拥兵自重的军头,看到西南的“榜样”,会怎么想?

会不会也蠢蠢欲动,裂土称王?

这念头一起,夏明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快!快传曹尚书!”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须臾,刚从井口谷回来休息二日的曹永吉匆匆入殿,这位老臣脸上也带着凝重。

显然,他也收到了风声。

“陛下。”曹永吉躬身,声音低沉。

“爱卿!西南之事,你已知晓?”夏明澄急步走下御阶,抓住曹永吉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尚书微微皱眉,“此乃心腹大患!非止一隅之失,恐引东南效仿,国本动摇!必须立刻弹压!以儆效尤!”

曹永吉目光沉静,缓缓抽出被抓住的手臂:“陛下稍安。西南自治,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稳住东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臣请陛下派心腹持陛下密旨,星夜赶赴广府、静海城!晓以‘大义’——国贼吴氏未灭,伪帝(指夏明伦)尚窃据平阳,此乃大夏生死存亡之秋!

敦促陈近之、贾宏以社稷为重,勠力同心,并许以重诺,只要东南不起波澜,待剿灭吴氏伪朝后,必裂土封王,世镇东南!”

“裂土封王……”夏明澄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旋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与东南分裂相比,这代价……必须付!“好!就依爱卿!密旨要写得推心置腹!务必稳住他们!”

半月后,安靖城,这座因汇聚流民而日渐喧嚣的城池,此刻正迎来一支风尘仆仆却旗帜鲜明的军队。

汉川军帅秦昌,骑在雄健的战马上,望着城门口前来迎接的官员和身后补充得满满当当的辎重车队,尤其是那十门用油布遮盖、却难掩沉重轮廓的火炮,胸中激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秦军帅,太后有旨,念军帅为国讨逆,忠勇可嘉,特令安靖城先行拨付军需粮秣,并配火炮十门,助军帅旗开得胜!”安靖镇抚使范成义朗声宣读。

秦昌翻身下马,抱拳还礼,声音洪亮:“末将秦昌,谢太后隆恩!安靖城厚赠,末将铭感五内!此去必斩国贼头颅,以报朝廷!”

他脸上洋溢着被重视的激动,眼神扫过那些火炮时更是精光闪烁。

有了这十门,加上原来的二十门,他就有了三十门火炮!

这在他离开西南时想都不敢想!

原本以为到了关襄城,在魏若白那老狐狸手下才能艰难讨要些补给,没想到吴砚卿如此慷慨大方,提前在安靖城就给他备齐了!

感激之余,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有了这些本钱,为何还要去关襄城受魏若白的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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