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间承载着沉重历史与磅礴传承的“扩智”教室,短暂的思维激荡很快被现实的无情铁锤砸碎。近四百名少年少女拖着依旧酸痛的身体,如同奔赴刑场般,沉默而压抑地再次涌向那片被夕阳和猎犬爪牙蹂躏过的中央广场。
精悍的教官早已如同冰冷的铁塔般矗立在那里。他那条漆黑的机械臂在模拟的“正午”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这群疲惫不堪的“材料”。
没有废话,没有动员。
“跟上。”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钉砸入地面。
人群再次被驱赶着,走上了那条布满了碎石、尘土和昨日零星暗红血迹的开阔地带。熟悉的、令人心悸的低吼声再次从训练场边缘传来——是那些异化猎犬!它们被关在特制的笼车里,猩红的眼睛透过栏杆死死锁定着移动的人群,涎水混合着血丝滴落,锋利的金属獠牙闪烁着寒光,饥饿的躁动让笼车微微摇晃。
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禁灵环激活。” 教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手腕上的金属环再次传来冰冷的禁锢感,体内刚刚因“扩智”课程而稍有平复的力量瞬间沉入冰渊。又是纯粹的肉体地狱!
“跑!” 命令如同鞭子抽下!
人群再次爆发出绝望的潜能,迈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亡命般向前冲去!
“吼——!” 笼门洞开!十几道血红色的死亡飓风再次狂飙而出!
追逐,撕咬,惨叫,工作人员冷漠的拖拽……昨日的噩梦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在洗髓境带来的更强体魄支撑下,在昨日经验(或教训)的驱动下,少年少女们显得稍微“有序”了一些。韩斌、李纲、吴德三人凭借洗髓境的恢复力和默契配合,跑得相对从容。韩斌能清晰感觉到,新生皮肤在粗糙训练服摩擦下传来的坚韧感,奔跑时风阻似乎都小了些。李纲精准计算着体力分配和路线。吴德虽然依旧跑得龇牙咧嘴,但农道的韧性让他耐力惊人。
然而,十公里的亡命奔逃,对于力量被封印、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他们来说,依旧是炼狱般的折磨。当教官终于喊出“停”的时候,能坚持站着的已不足两百人,个个汗如雨下,肺部如同破旧风箱般嘶鸣,双腿抖得如同筛糠。但细察之下,确实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一些原本跑在队尾的学员,今日勉强跟上了中段;一些昨日被扑倒受伤的,今日凭借着洗髓境的恢复力(若有)或更强的意志,硬是撑了下来;整体速度虽然依旧狼狈,但崩溃的节点似乎延后了。
“废物们,喘够了吗?” 教官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大口的喘息,“这点路就趴下了?看来昨天的药浴和狗粮都白吃了!”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人群,转身走向广场边缘另一座低矮的、没有任何窗户的灰色方形建筑。
“都滚进来!”
众人挣扎着爬起,互相搀扶着,带着不祥的预感,踉跄地跟了进去。
建筑内部是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个仅约五平方米的密闭金属小隔间。隔间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是冰冷的、闪烁着哑光的合金。最令人不安的是,在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拇指粗细的孔洞!如同蜂巢一般,透着一股冰冷的、机械的恶意。
“一人一个,进去。” 教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筑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
没有选择。少年少女们带着深深的恐惧和疲惫,各自推开沉重的金属门,走进了属于自己的狭小囚笼。金属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自动锁死,瞬间将每个人隔绝在绝对的孤独和压抑之中。五平米的空间,仅容转身,冰冷的金属墙壁散发着寒气,那无数黑洞洞的孔眼如同无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中央的“猎物”。
韩斌站在自己的隔间中央,高度戒备。他尝试调动力量,禁灵环的束缚纹丝不动。他只能握紧拳头,绷紧全身肌肉,洗髓境的感知提升到极致,死死盯着那些孔洞。
扩音器里传来教官的声音,这一次,那冰冷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愉悦的恶意?
“欢迎来到‘蜂巢’。好好享受这顿‘点心’吧。”
话音刚落!
“嗡——!”
整个建筑内部响起低沉的机械运转声!
“咻!咻!咻!咻!咻——!!!”
瞬间! 墙壁和天花板上那无数的孔洞中,毫无征兆地、如同狂风暴雨般喷射出无数颗坚硬的黑色铁球!
这些铁球约莫鸡蛋大小,通体乌黑,材质不明,带着沉闷的破空声!速度极快,角度刁钻,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无死角地覆盖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密度之高,几乎形成了一片钢铁风暴!
“啊!”
“呃!”
“噗!”
“砰!砰!砰!”
惨叫声、闷哼声、铁球撞击肉体的沉闷声响瞬间在各个隔间内炸响!连成一片!
太快了!太密集了!空间太小了!
韩斌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到极限!
墨家·矩步!脚下步伐带着墨家机关术的精准与预判,在方寸之地疯狂腾挪!
翻滚! 他猛地向侧面扑倒,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三颗射向下盘的铁球!
侧身! 腰肢如同折断般猛地一拧,两颗擦着后背射过的铁球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格挡!双臂交叉护住头胸,肌肉贲张!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力狠狠砸在小臂和肩头!剧痛传来,如同被铁锤猛击!若非洗髓境筋骨强韧,加上那新生皮肤的惊人减震和韧性,这几下足以让他骨裂!
但躲开和挡住一部分,绝不意味着全部!
“噗!” 一颗刁钻的铁球狠狠砸在他的后腰!
“呃!” 韩斌闷哼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身体一个趔趄!
“砰!” 另一颗抓住他失衡的瞬间,狠狠撞在他的小腿胫骨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差点跪倒!
太难了!五平米的空间,面对的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每秒数十颗的铁球攒射!这根本不是训练闪避,而是纯粹的抗打击训练!是用肉体硬扛这钢铁风暴的洗礼!
其他隔间内的情况更加惨烈!
吴德所在的隔间,他仗着农道带来的皮糙肉厚和洗髓境的底子,试图用双臂和后背硬扛,但铁球的力量远超想象,砸得他嗷嗷直叫,很快身上就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
李纲则冷静许多,他利用工道的计算能力,试图在狭小空间内找到铁球喷射的间隙和规律,进行最小幅度的有效闪避,但铁球喷射的轨迹似乎是随机的!他躲过了大部分,依旧被几颗刁钻的砸中了肋骨和膝盖,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
文鑫强忍着伤痛,试图用仅存的茶道意境感知气流扰动提前规避,但铁球的速度太快,精神干扰几乎无效,身上很快多了几处触目惊心的瘀青。
穆之陵怒吼着,用刚刚恢复一点的力气笨拙地闪躲,但动作太慢,被砸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那位破衣少年曹巢,则沉默地蜷缩在房间角落,双臂抱头,身体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颤动,任由铁球如同雨点般砸在他的后背和手臂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却只是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在吸收着什么?
整个“蜂巢”建筑内,如同奏响了一曲由肉体撞击声和痛苦呻吟组成的交响乐。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完全避开,只能依靠刚刚强化的肉体,硬生生承受着这无休止的捶打。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上蔓延、加深。汗水混合着疼痛的泪水,浸湿了肮脏的训练服。每一次被击中,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抽搐。
韩斌在狭小的空间内奋力腾挪、格挡、翻滚,将身法和意志发挥到极致。他的新生皮肤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铁球的撞击虽然带来剧痛,但并未造成严重的皮开肉绽,更多的是深层的瘀伤。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礁石,一次次被击中,又一次次稳住身形,眼神在剧痛中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和……适应。
这“蜂巢”,是比药髓池更直接、更暴力的锻造锤!它不锤炼能量,不提升境界,只锤炼一件事——在绝对的痛苦和打击下,肉体的承受极限与意志的坚韧程度!
钢铁的风暴仍在继续,教官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金属隔板,欣赏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残酷的“蜂群之舞”。蜕变,在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中,悄然进行。痛苦是唯一的燃料,而坚韧的意志,则是淬炼出的唯一成品。
时间在狭小的金属囚笼中,被无数颗呼啸的铁球切割成了碎片。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像是敲打在灵魂深处的丧钟。
“噗!”
“呃啊——!”
“砰!砰!”
“我受不了了!放我出去!!”
惨叫声、痛呼声、绝望的嘶吼和铁球撞击肉体的闷响,在无数个五平米的隔间内反复上演、叠加,最终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痛苦与暴虐的交响,在整个“蜂巢”建筑内回荡。
渐渐,有人倒下。
一个身材相对瘦弱的少女,在硬扛了数十下重击后,终于支撑不住。一颗铁球狠狠砸在她的膝盖侧面,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她惨叫着扑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的铁球如同冰雹般砸在她蜷缩的背脊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她只能徒劳地用双臂护住头脸,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痛苦地抽搐,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最终意识模糊,只剩下本能的痉挛。
有人怒吼。
一个性格火爆的少年,被这无休止的折磨彻底激怒了。他放弃了所有闪避,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用身体去硬撞射来的铁球,试图用拳头去砸那喷射的孔洞!但这只是徒劳。铁球的冲击力远超他的想象,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气血翻腾,拳头砸在合金墙壁上只留下微不足道的白印和指骨碎裂的剧痛。他的怒吼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嚎叫,最终被更多的铁球淹没,只能蜷缩在角落,发出不甘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们就像笼中被反复捶打的野兽,所有的挣扎、愤怒、哀嚎,都被禁锢在这冰冷的金属囚笼之内,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人宰割。这个词,在此刻显得无比贴切。教官就是那个冷漠的屠夫,而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韩斌的状态相对好一些。洗髓境的强韧筋骨和那张新生皮肤带来的惊人减震与韧性,让他承受打击的能力远超旁人。他依旧在狭小的空间内奋力腾挪、翻滚、格挡,将墨家步法和身体的柔韧性发挥到极致。虽然依旧被击中无数次,身上布满了深紫色的瘀伤,尤其是手臂、肩背和小腿胫骨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在剧痛中反而越发沉凝锐利。他甚至在尝试捕捉铁球喷射的微弱间隙,调整呼吸节奏,让每一次肌肉的收缩和舒张都最大限度地化解冲击力。这钢铁风暴,成了他适应新身体、磨砺意志的另类熔炉。
李纲靠计算和冷静支撑,身上瘀伤不少,但避开了要害。吴德则彻底放弃了闪避,抱着头蜷在角落,用厚实的后背硬抗,嘴里发出“嗷嗷”的痛叫,农道的韧性让他成了最抗揍的沙包之一。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肉体濒临崩溃,意志即将被这无休止的痛苦彻底碾碎,精神防线摇摇欲坠之时——
“咔哒!咔哒!咔哒……”
连绵不断的金属解锁声,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
所有隔间的厚重金属门,在同一时间猛地弹开!
生的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冲啊!”
“快出去!”
“门开了!!”
根本不需要任何命令!刚刚还在痛苦哀嚎、蜷缩抽搐的身影,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爆发出最后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疯狂力量!他们甚至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僵硬,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或者直接从瘫软状态弹射而出,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朝着洞开的门口亡命冲去!生怕慢了一秒,那恐怖的铁球风暴会再次降临!
狭窄的通道瞬间被疯狂涌出的人潮挤满。推搡、碰撞、甚至有人被踩踏,痛苦的闷哼和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金属地狱,逃离那无孔不入的铁球!
韩斌也随着人流冲出,当双脚踏上“蜂巢”建筑外相对开阔的地面时,刺眼的模拟天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却也让他全身的伤痛更加清晰地传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同样苍白、布满汗水、泪水和瘀伤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深切的恐惧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带着压抑了一整天的屈辱、痛苦和狂暴的怒火,从人群中猛地冲出,目标直指那个抱着机械臂、如同看戏般站在不远处的教官!
是那个在隔间里怒吼着反抗、最终被砸得遍体鳞伤的暴躁少年!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青紫一片,嘴角还带着血迹。他怒吼着,如同蛮牛般低头撞向教官的胸口,拳头紧握,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狗杂种!老子跟你拼了!!”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冲出隔间的人都惊呆了!连韩斌都瞳孔一缩。
然而,面对这含怒一击,教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那条漆黑的机械左臂,以一种快得超出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向前一探!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气势汹汹冲来的少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比冲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十几米外的碎石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直接昏死过去,口鼻溢血。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教官甚至没有移动一步,连抱着右臂的姿势都没变。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刚刚还一片混乱的场地。
所有人都被这轻描淡写却又恐怖至极的一击震慑住了!刚刚升腾起的、对教官的愤怒和一丝丝反抗的念头,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他们看着昏死在地的同伴,再看看那个依旧冷漠如冰的教官,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教官缓缓放下机械臂,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如同惊弓之鸟、伤痕累累的年轻面孔。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毫不掩饰的嘲笑——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嘲笑他们脆弱的愤怒,嘲笑他们在这绝对力量差距下的渺小与狼狈。
但在这冰冷的嘲笑深处,在那鹰隼般锐利的瞳孔最底层,似乎又藏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苦涩。
那苦涩,或许是对眼前这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材料”的短暂怜悯?或许是对自己必须扮演这冷酷角色的无奈?又或许……是看到了这些年轻生命在极限痛苦中挣扎求存的影子,勾起了某些早已被铁血掩埋的、属于他自己的、同样充满血泪的过往?
这丝苦涩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瞬间就被更深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冷漠所覆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解散。”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那条染血的机械臂(或许上面还沾着刚才拍飞少年时震落的灰尘),转身,迈着那精准、冷漠、如同尺子量过般的步伐,消失在了基地建筑的阴影之中。
留下近四百名浑身是伤、精神几近崩溃的少年少女,站在冰冷的模拟天光下,如同被遗弃的破旧玩偶。空气里弥漫着汗味、血腥味、铁锈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名为绝望的冰冷气息。锻造的烙印,已深深刻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和每一个颤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