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站在老茶馆门前,望着屋檐下新挂起的“喀什老街记忆展”横幅。
展览的每一张照片、每一段录音、每一件实物,都是他这半年多来奔走街头巷尾、翻箱倒柜、一次次登门拜访的结果。
如今,它们终于被安放在了该有的位置上。
茶馆内部已经布置妥当。
木梁上悬挂着不同民族老人的照片,墙上挂着他们年轻时使用的农具、织机和铜壶。
角落里设有一个小放映区,库尔班叔叔剪辑的纪录片《喀什的声音》正循环播放,画面中是那些年迈的面孔,在阳光下微笑着讲述过去的点点滴滴。
阿依夏坐在展区一角,正在检查她设计的文创产品。
一套以“石榴籽”为灵感的书签、明信片和纪念徽章整齐地陈列在玻璃柜中,每一枚都印有受访者们的语录和笑脸,像是把时光凝固成了可以触摸的记忆。
“你看这个。”她拿起一枚徽章递给林砚,“上面写着‘亚克西’,是你教赵师傅的第一句维吾尔语。”
林砚接过徽章,嘴角微微扬起:“可他说得比我好。”
“但你记得。”
两人对视一笑,空气中仿佛多了些温暖的东西。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马合木提扶着吐逊奶奶缓缓走进茶馆。
老太太身穿一袭深蓝色艾德莱斯绸长裙,头戴绣花帽子,眼神明亮如星辰。
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我这一辈子看过多少桥、听过多少歌啊……今天总算轮到我说说。”
“奶奶,您坐这儿。”林砚连忙搬来椅子,请她坐在展区中央的主位上。
赵师傅的儿子也来了,手里捧着父亲的遗物。
他看着展厅内的一切,眼中闪烁着泪光。
“林哥,我爸要是知道这些还能留下来,一定会很高兴。”
林砚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随着人陆续到场,茶馆里热闹了起来。
老人们相互问候,年轻人好奇地四处张望,孩子们则围着展柜指指点点,笑声像清晨的鸟鸣一样轻快。
林砚走到放映区前,按下播放键。
短片缓缓展开,黑白影像与彩色现实交织,老人的声音低沉却有力,诉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影片最后,镜头定格在吐逊奶奶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轻声哼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随着她的吟唱,画面渐渐切换至一群不同民族的老人合唱这首歌的画面,声音由弱渐强,穿透屏幕,直抵人心。
整个展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段旋律中。
那不只是音乐,更是一种连接——过去与现在、语言与语言、心与心之间的桥梁。
林砚站在人群后方,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值得的事。
可他也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就在他准备走向台前讲话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马合木提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林砚,我做了点小安排,等会儿闭幕式的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要上来讲点什么。”
林砚一愣:“谁?”
马合木提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暖阳:“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林砚皱眉,还想追问,却被阿依夏拉住手臂:“别问了,听他的。”
他转头看向那个总是爱记事的老邮差,对方只是神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林砚心头一动,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发生,就像当年爷爷站在茶馆门口,看着第一缕晨光照进喀什老街时的那种感觉——一切都在悄然改变,而明天,终将有人去歌唱它。
闭幕式开始时,阳光透过老茶馆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斑驳光影。
林砚站在展厅中央,看着人群中的孩子拉着父母的手指着展品,忽然想起爷爷的话:“记住,文化不是挂在墙上的东西,是活在心里的光。”
他正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舞台一侧的布帘微微晃动,一群年轻人悄悄走上台来。
他们穿着不同民族的传统服饰,神情认真而庄重。
阿依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没问他们是谁吧?”
“我还没来得及。”林砚低声回应,目光紧紧锁定台上。
朗诵剧开始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个戴白帽子的维吾尔族青年,他用母语念出一段赵师傅的笔记:
“1976年,春,铜壶修补完毕,麦合木提大哥说这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他说这些器物就像人,有生命、有记忆。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没人修了怎么办?他说,那就把它唱给明天的人听。”
紧接着,一个哈萨克族姑娘接过话头,用流利的汉语念起她祖母口述的历史片段。
随后,一个汉族女孩站出来,翻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轻声朗读:
“今天,我在喀什河边看见了第一片艾德莱斯绸,像天边的霞光落进了水里……这里的人比我想的更坚韧,也更温柔。”
声音交织,语言交错,却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奇异的和谐。
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有人眼眶泛红,有人轻轻拍手,还有人低头拭泪。
林砚望着这群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了——他们是赵师傅的孙子、是知青子女、是曾在老街长大的孩子们,如今回到这里,用自己的方式传承着这片土地的记忆。
朗诵结束,全场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吐逊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朝着那群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库尔班叔叔赶紧拿起相机记录下这一幕。
林砚走到台前,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们,谢谢所有愿意把故事讲下去的人。我们做的不只是展览,是一场记忆的延续,是对未来的承诺。”
掌声再次响起,如潮水般席卷整个老茶馆。
夜色渐深,人群陆续散去,老茶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林砚独自坐在角落,翻看着马合木提留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你看,故事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们只是等着被重新说起。”
他笑了,笑容中带着释然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