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继续缝制,动作利落又温柔:“小时候听爷爷讲过一位老兵的故事,他守了一辈子的山口,连孩子出生都没能回家。我想,如果现在有人记得他、敬重他,他一定不会觉得白守了那一片雪岭。”
林砚望着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柔软。
当天下午,张建国带着一台旧式卫星电话找到林砚。
“这是我当年在昆仑山搞水利时用过的,信号稳定。”他说,“高原反应你得注意,风雪线以上,天气变化无常,氧气瓶带够,通讯设备必须有备用电源。”
林砚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你们不是去旅游。”张建国严肃地叮嘱,“是要进风雪线以上的。”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十年前你在老茶馆修第一块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要面对的不只是人情世故,而是自然本身。”
林砚郑重地点头:“我会小心。”
张建国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去吧,别让这片土地失望。”
夜幕降临,林砚坐在老茶馆二楼的露台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单:老兵姓名、住址、联系方式、采访意愿……
第二天清晨,他们带着全套设备出现在老茶馆门口。
库尔班背着三脚架和防寒箱,阿丽娅则肩挎相机包,眼神里透着兴奋与期待。
“我们准备好了。”库尔班点头道,“只要能拍到真实的故事,就是最好的回报。”
林砚看着眼前这支队伍,心里踏实了几分。
他将采访名单和行程安排一一发放,叮嘱大家注意安全、遵守规定,并提前报备了所有拍摄计划。
他回头望了一眼渐渐亮起灯火的老茶馆,心里默念:等我们回来,把故事讲给你们听。
车队沿着边境公路一路向北,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车内气氛沉默而紧张,库尔班正在调试摄像机,反复测试防抖和录音设备;
阿丽娅则仔细检查采访清单,每一条问题都经过深思熟虑。
风雪越来越大,远处的雪山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矗立在天际线上。
天空灰得像是要压下来,寒风呼啸着拍打车身,像是某种未知力量的警告。
林砚望着窗外,思绪翻涌。
他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话:“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来自哪里,都是守家的人。”
如今他亲自踏上这条通往边界的路,才真正明白那种沉重的责任感——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拍摄任务,而是对一代代戍边人的回望与致敬。
“还有二十公里就到第一个哨所。”司机乌拉音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有些不安,“风雪再大些,我们就得绕道。”
话音未落,导航突然黑屏,车载信号彻底中断。
雪花像刀片一样横扫挡风玻璃,能见度骤降,四周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印在这场风暴之中。
“糟了,方向偏了!”库尔班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车子剧烈颠簸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一段松软的雪地。
乌拉音猛踩油门,轮胎空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没信号,地图也开不了。”林砚试图打开手机,却发现连最基础的网络都没有。
他们被困在了荒原深处。
风雪中,时间仿佛凝固。
冷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车内温度迅速下降。
就在众人焦急万分之际,前方隐约出现一点微光,在暴风雪中忽明忽暗。
风雪中,那点微光在暴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吞没,却始终不灭。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车子缓缓朝那个方向挪动。
乌拉音握紧方向盘,眉头紧锁;
林砚则死死盯着前方的光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木屋渐渐清晰起来——它孤立在雪地中央,屋顶积着厚厚的雪,墙边堆满了柴火。
屋子看起来老旧,却收拾得极为整洁,门口挂着一个铁皮做的门牌号,已经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字迹。
车终于停稳,乌拉音熄了火,所有人都不敢立刻下车,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走吧。”林砚率先推开车门,冷风如刀般扑面而来。
他裹紧羽绒服,踩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扇木门。
阿依夏紧随其后,手里抱着摄影设备包。
她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眼神却依旧明亮。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老人,身材高大,满脸皱纹,但眼神炯炯有神。
他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红,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和平静。
“进来吧。”老人用生涩的普通话说道。
众人鱼贯而入,屋内暖意扑面而来。
炉火正旺,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年轻的士兵,站在界碑旁,军装笔挺,目光坚定。
林砚一眼就认出了他:“您就是艾山·巴图尔?”
老人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个粗瓷碗,倒上了热腾腾的奶茶。
“慢点忙,这地方风大。”他对正在架设三脚架的小王说道。
小王一愣,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
林砚放下背包,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简单,却井然有序。
墙上除了那张照片,还有几幅手绘的地图,角落里放着一排整齐的日志本,封面上写着年份和月份。
“我们是来记录戍边人的故事的。”林砚一边喝奶茶,一边开口,“如果您愿意接受采访……我们会把您的经历告诉更多人。”
艾山沉默了片刻,眼神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像是在回忆什么。
最终,他点了点头。
“可以。”
阿依夏已经默默地开始布置拍摄场地。
她从行李中拿出一块艾德莱斯绸,轻轻挂在墙上作为背景布。
鲜艳的丝绸在灰白的屋内显得格外亮眼,那些传统的几何图案仿佛诉说着某种无声的故事。
“这是最好的衬托。”她说,语气中带着骄傲,“老兵的故事,应该配得上最美丽的背景。”
拍摄团队迅速进入状态,库尔班调试灯光,阿丽娅翻阅采访提纲,小王检查录音设备。
整个房间很快充满了忙碌的气息。
而林砚,则坐在艾山身边,与他闲聊。
“这里离边境有多远?”林砚问。
“走路的话,不到一个小时。”艾山答得干脆。
“每天都巡逻吗?”
“以前是。现在年纪大了,只能每天去擦一次界碑。”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还没亮,屋里便传来窸窣声响。
艾山已经起床,穿着厚重的棉衣,系好围巾,拿起扫帚般的软毛刷,推门而出。
林砚也立刻起身,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风雪未歇,天地间一片苍茫。
远处的界碑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巨人。
他们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界碑前。
艾山走到石碑前,仔细拂去上面的积雪,动作轻柔,仿佛是在抚摸一位老友的脸庞。
然后,他举起右手,对着界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一刻,林砚几乎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