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竹堂的庭院内,萧铃儿正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来回梭巡,受歌女阿恩的刺激,她决定好好练练笛子,就算没有天赋,也要勤能补拙。不过,萧铃儿觉得笛子要学好就得了解它的制作过程,所以,她决定找一株竹子亲手做个竹笛出来。
不多会,萧铃儿指着一株看起来很是孱弱的小竹子,对站在檐廊下的齐少宣道:“就它了。”
齐少宣望着萧铃儿选中的小竹子,微微扬起唇角,问道:“你确定?”
萧铃儿满意地拍了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竹子,开心地笑道:“看它最顺眼,就它了。”
这个理由齐少宣竟无法反驳,他无声轻笑,右手摸向了腰间的佩剑,银光一闪,长剑出鞘,一杆修竹便落到了萧铃儿的手中。
急急慌慌跑到抱竹堂的康大勇,入眼便看到齐少宣正在用佩剑削砍竹子,他禁不住吃惊地止住了慌张的步子,要知道,抱竹堂里这片不大的竹林内的每一株竹子,都是齐少宣亲手种下的,平日里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碰。
康大勇记得很清楚,齐少宣年少的时候,有一回自己跟他开玩笑,说要趁他去秘宗门的时候,把竹子砍了卖钱去,齐少宣听后当即绝食三天以示抗议,逼得康大勇差点割手腕发誓自己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才没让他把自己给活活饿死,从那之后,康大勇见了这片竹林就头疼,每次来抱竹堂都对它们敬而远之。
可现在,齐少宣和萧铃儿两人,就站在东倒西歪的竹林里,而齐少宣从不离身的宝剑“桑梓”居然被他当成砍刀,毫不犹豫地砍断了自己最心爱的竹子,难道就只为了博得萧铃儿的一笑?
一阵气闷袭来,康大勇忍住满心的不快,冲齐少宣喊道:“宣哥儿,你来下议事厅,薛四的婆娘来了,要见你。”
齐府议事厅,薛四的婆娘薛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齐少宣和康大勇哭诉着。
“大小姐到下沙镇的那天晚上,当家的就陪着她去镇上的‘临仙客栈’了,说是来了个大主顾,不能怠慢。奴家等了一晚上,当家的和大小姐都没有回粮铺。就在奴家急的要去客栈寻他们的时候,第二天,便有一个小厮带了大小姐的手书和五万两银子的银票来了粮铺,说是协约已经签好了,让伙计们赶紧装货,赶着当天发出去。有大小姐的手书,又有银票,奴家就没阻止他们搬粮食。那小厮说粮铺人手不足,还带了几十名帮手,一起帮着搬的,就一天多的功夫,囤在粮铺的所有粮食还有从附近村庄里新收上来还未囤起来的粮食,十多万担粮食就全都被搬空了。
可是,到了晚上,大小姐和当家的还是没有回来,奴家就再也坐不住了,赶着马车去了趟‘临仙客栈’,结果,客栈掌柜的说,大小姐他们只在客栈待了一会儿,头天晚上就离开了,跟他们走的还有两个外乡人模样的男子。奴家着了慌,就让伙计们在镇子上找了一夜,结果连个人影儿也没找到。今儿一早,伙计就在粮铺门口发现了一封信,奴家看过了信封里的东西和信的内容,就立马赶来钧城见大当家的了。”
薛唐氏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齐少宣的手边就放着那封展开的信笺和一支雕着兰花纹的碧玉簪子,簪子是练芙蓉惯常戴在发髻上的,信上的字儿不多,只有一行:若要救人,速来三清观。
“都怪我,全都怪我,要是我跟着蓉姐儿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心怀愧疚的康大勇后悔地揪住了头巾,就差给自己几个大嘴巴了。
“康伯,不必自责,你跟着去也一样,他们最终要对付的人,是我。”齐少宣沉思片刻,问了薛唐氏一个关键的问题,“粮食,都运出下沙镇了吗?”
薛唐氏擦擦眼泪,点头道:“那些人行动很快,今儿早上我来的时候,他们就把粮食都搬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大船上去了,这会子应当快出钧城了吧。”
“老铺子里的粮食,你们动了吗?”齐少宣问道。
薛唐氏急忙摇头道:“那是给河西卫准备的军粮,奴家怎么敢让他们动?
齐少宣稍稍心安,又问道:“运粮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薛唐氏道:“他们都脸生得很,奴家估摸着应该都是跟着那两个外地客来的。”
“银票你带了吗?”齐少宣问。
“带来了,带来了。”薛唐氏急忙从怀里摸索出了一个荷包,把折叠整齐的一张巨额银票交给了齐少宣。
齐少宣拿着银票,仔细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把它拍在了方桌上。
“怎么了?”康大勇连忙拿起银票,眯着眼看了会,疑道:“银票没问题啊?”
“走吧,去下沙镇。”齐少宣没有向康大勇解释什么,有些事他还要再亲自确认一下。
下沙镇隶属钧城,位于黑子河的下游,合黎山山脚下,水源丰沛盛产稻谷,历来都是河西三城的粮仓,河西卫十万将士的军粮,有一半就是由齐家在下沙镇的粮铺所提供的。
三清观位于下沙镇的东南角,位置比较偏僻,香火也并不旺盛,时断时续、时好时坏。
当齐少宣和康大勇带着六名护卫到达三清观的时候,已近黄昏,在夕阳的映照下,三清观漆皮斑驳的大门更显落魄,灰突突的泥坯墙皮配上年久失修的瓦瓴,如同孤苦无依的老人在风烛摇曳中苟延残喘。
康大勇使劲拍了拍锈迹斑斑的铁质门环,没好气地大声吆喝道:“有人吗?开门,快开门,咱们是来上香的。”
等了半晌,观中没有任何回应。
康大勇抬起脚就要踹门,忽然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中年道士,戴着破了边的黑色巾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青色道袍,手持扫帚,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一行人。
“各位居士,”道士对齐少宣和康大勇拱手道:“本观今日已闭门,家师正在做功课,若有事,请明日再来叩拜三清。”
“咱们是被人请来的。”康大勇扒拉开道士,冲殿内大喊道:“不知是道观中的哪位英雄好汉要见爷,使出绑人的鬼魅伎俩,有种你现在就出来,你康爷爷来啦!”
被推开的道士很气愤,扶住门柱指着门外,怒道:“各位,道观乃清静之地,请勿大声喧哗,况且殿中只有家师和师兄弟们,并没有什么英雄好汉,各位还是请回吧。”
说完,道士后退一步抓住门板,就要把大门合上。
“慢着。”康大勇使上三分内力,猛地一掼道士,紧跟着一个箭步就踏进了道观内,“今日我们就是特意来见你家师父的,你就这样把人拒之门外,不好吧?”
在康大勇的大力拽拉之下,道士“噗通”被甩到了丈许外,跌了个灰头土脸。
“你不会武功?”无意间欺负了一名状似无辜的人,康大勇立时生出了隐隐的愧疚。
“你们,太过分了!”道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指着康大勇厉声喝道:“此处乃道家清修之地,容不得尔等粗鄙之人撒野!”
然而,那道士话音未落,齐少宣却目光一寒、纵身一跃,只一瞬,右手就扣住了道士左腕的脉门。
康大勇惊道:“宣哥儿,你——”
“他不是道士。”齐少宣一把扯下了那道士头上的逍遥巾,露出了里面插着宝石金簪的文士髻,齐少宣又拽了一下道袍的领子,“哗啦”一下撕开了那道士身上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道袍,一身墨色暗纹锦袍立刻出现在康大勇等人的面前,再配上道士脚上本就穿着的黑色缎靴,妥妥的一名膏粱子弟的打扮。
“真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道士虽被制住了脉门却未见半点惊慌,“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爷可是很用心地装扮了一番呢。”
“你拿着扫把,上面却没有半分尘灰,反而院中尽是灰尘落叶,你一身褴褛,独鞋履干净且价值不菲。”齐少宣冷冷道:“想必三清观内这会子已无真正的道士了吧?”
“你这厮,居然敢骗你康爷爷!”康大勇惊怒之下,举刀就要往假道士头上砍。
“练芙蓉——”
假道士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康大勇如瘪了气的浮囊,一下子就定住了。
“你这贼厮!”康大勇咬牙切齿道:“快把蓉姐儿交出来!”
“有话就得好好说。”假道士也不看康大勇,只对制住自己的齐少宣笑道:“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怎么谈生意?对吧,齐大当家的?”
康大勇疑惑地看向齐少宣,“宣哥儿,你们,认识?”
齐少宣看着假道士,眼神冷若冰霜道:“杜总管,与人谈生意,需要用绑架的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