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学的前夕，言若的心里每天都对未来未知事物的期待，她跪坐在敞开的行李箱前，指尖反复抚平衣物的边角，生怕有什么遗漏的。
池兰已经可以下床稍微走动，她倚着沙发看她忙碌，她望着单薄的背影，终究没能起身帮忙。
开学前要参加军训，所以他们需要提前两周去学校报到。启程前夜的客厅浮着龙井茶的香气，池兰把江哲羽和言若叫到了客厅，她拿出了一串银色的钥匙，在她掌心晃出微光。
“这是我几年前就为小羽准备的，静安大学东门旁边的小公寓。”池兰眼睛里全是笑意，“里面的装修可全都是我亲自设计的。”
言若红着脸，看了一眼江哲羽:“阿姨，这。。。”
“你们别住宿舍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池兰笑着将钥匙按进江哲羽掌纹，“这个公寓距离又近，环境也好，还能自己做东西吃。”
“谢谢妈。”江哲羽握紧钥匙，金属齿尖硌得生疼，低头时月光正扫过下颌。
“傻孩子，谢什么谢？”池兰替他理了理衣领，婚戒蹭过突起的喉结，“要好好照顾小若，还有，要记得经常回家吃饭。”
江哲羽看着池兰，郑重的点点头。
晨雾未散时，江哲羽和言若已站在静安大学东门外。露水打湿了水泥路面，早起的鸟雀在香樟树冠间断续啁啾。这座深灰建筑突兀地立在开阔的校园边缘，棱角分明的轮廓切割着晨光。
言若仰头望着建筑顶端，三十三层高的楼体在薄雾中显出冰冷的压迫感。周围红砖小楼不过五六层高，与这座现代建筑形成微妙的对峙。
“叮——”电梯在20楼停下，他们走进了池兰送给他们的这个小小的“家”。玄关的呼吸灯在地面晕开涟漪状光晕，感应到脚步时，悬浮的鞋柜层层舒展。
左边是开放式厨房，中岛台流淌着仿生大理石的冰川纹路，灰调岩板吧台倒映着整面落地窗的流云，原木色人字拼地板上游走着感应灯带的暖光。6米挑高的客厅里，雾蓝布艺沙发陷在弧形落地灯的光晕里，嵌入式书架将阳光裁成斜斜的金格子。
走上客厅右侧的楼梯，就看到了卧室。灰调岩板拼接的悬浮床底座泛着暖光，床头隐藏式灯带可以自动切换模式。
嵌入式衣柜的茶玻移门映出言若的剪影，防指纹金属拉手在月光下凝着霜。亚麻窗帘过滤着远处高架桥流动的光轨。言若兴奋地倒在床上，当她的体温透过衬衫压皱床单，智能床垫已无声调节出更适合拥抱的凹陷弧度。
“喜欢吗？”江哲羽缓缓地躺在她的身旁，衬衫布料擦过床单的窸窣声混着他喉间的气音。
“喜欢！”言若伸了一个懒腰，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床单上攻城掠地。
“江哲羽，”言若突然翻身，轻轻的说，“上了大学，我们先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好吗？”
“为什么？”江哲羽突然睁开眼，单手支起头，“难道我还让你拿不出手了？”晨光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游移，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
言若侧过头，看着江哲羽:“我不想让人对我有不好的第一印象，至少在大一。”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叹息裹着体温落进她的发顶，“好吧。”尾音消失在突然凑近的鼻息里，却在触到唇瓣的瞬间被她躲进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该去报到了！”言若已经弹坐起来，发皱的布料摩擦声里混着她故作轻快的尾音。
走进偌大的大学校园，连空气里都散发着甜香。林荫道蒸腾着桂花糖浆的甜腻，言若驻足时，帆布鞋尖正碾碎半片栾树叶。道路两旁支起了花花绿绿的小摊，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正在热情地招揽着新生加入自己的社团。
言若好奇的张望着，深蓝宣传册突兀地横在眼前，一个微胖男孩拦住了她的去路，眼镜后渗出细密的汗珠:“学妹，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天文社，带你领略宇宙的奥秘。”
言若下意识后退一步，微笑的摇摇头。在她离开的瞬间，微胖男孩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先了解一下。。。”
突然，斜刺里劈来的掌风擦过言若耳际:“手拿开！”
言若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一眼江哲羽，他绷紧的下颌线沾着薄荷气息。
胖男孩推了一下眼镜，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就仓惶逃走了。
“哼，招蜂引蝶！”江哲羽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话，径直往前走。
言若被他无端的指责弄得一时语塞，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医学院白色的大楼就在东门不远，而言若要去的经济学院还要再往里面走一段路。
“分头走吧！”走到医学院的路口，言若突然说。
江哲羽阴阳怪气的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穿过宽阔的大道，言若终于到达了经济学院。经济学院教学楼以冷灰色玻璃幕墙勾勒利落几何线条。走廊转角总飘着现磨咖啡香，自动贩卖机贴着学生手写的“量化模型速成”小广告。
言若拿着入取通知书和身份证来到教务处办理了入学手续，言若摩挲着新领的学生卡，塑封膜还带着机器余温。
忽然一个波波头晃进视线:“哇！你跟我们是一个班的！”她看了一眼言若的学生证卡，热情地笑着，“我叫吴迪诺，是本地的。”
言若笑了一下，长睫毛不停颤动:“我叫言若，也是本地的。”
“言若？”吴迪诺低头确认了一下，教务处空调风吹起言若耳后碎发，学生证上“言若”二字格外清晰。“那我们真有缘啊！”
话音未落，两个身影已裹着青柠味洗手液的气息靠近。皮肤透白的马尾女孩随手把帆布包甩到肩后:“吴迪诺，你又交到新朋友啦？”她运动手表随着抬手的动作亮起荧光，照见腕间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
“她们都是静川的，她是隋文静，”吴迪诺指着马尾辫女孩，然后指向另一个矮胖的短发女孩，“她是姜妍，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
“你们好，我叫言若。”言若微笑的看向另外两个女孩，轻轻的说。
“你住哪个宿舍呀？”隋文静亲切的勾住了言若的胳膊，“昨天怎么没看到你？”
言若对这种亲近一点都不反感，反而心里暖暖的:“我是走读的。”
“怪不得呢？”吴迪诺立刻说，“没事，以后没课就到我们宿舍去休息。”
“好啊，那我们宿舍就更热闹了。”隋文静立刻赞同。
姜妍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她眼睛笑起来像两道弯弯的月亮，不停地对着言若点头。
迷彩服从绿色塑料袋里簌簌作响地抖落出来，言若抱着还有些扎手的布料，被吴迪诺拽着衣袖拐进走廊。言若架不住她们的热情邀请，来参观她们的女生宿舍。宿舍铁门推开时，三张铺着凉席的床架咯吱摇晃，碎花蚊帐挽着蝴蝶结，唯有靠窗上铺蒙着层薄灰，红行李箱底下压着半截晒褪色的缴费单。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四人宿舍，都是上床下桌的配置。言若好奇的张望，房间的尽头是一个小阳台，几件洗干净的衣服正随风飘扬。姜妍默默拧开矿泉水瓶递给言若时，阳台上晾晒的棉t恤突然被风鼓起，洗衣粉的茉莉香混着晒化的塑料盆气息扑面而来。言若不禁羡慕起来:如果自己也有机会体验一下集体宿舍该多好。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江哲羽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在哪？还没好？”江哲羽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些烦躁。
“我在同学的宿舍。。。晚点回去。”说完就匆匆挂断电话。
“男朋友？”吴迪诺一脸八卦的看着言若，她已经听到话筒里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不是！。。。是我哥，烦人的很。”言若无奈的笑笑。
“我也有个哥，”隋文静翻了个大白眼，“他就从来不带我玩！”
女生们在一阵阵吐槽声中，笑成了一团。。。
言若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言若下意识屏住呼吸。怀里迷彩服布料摩擦出窸窣声响，她单脚撑着墙跟，试图解开运动鞋暗扣。
“你还知道回来？”裹挟着水汽的低沉嗓音从客厅漫来。江哲羽斜倚着磨砂玻璃门，黑t恤领口洇着未干的水痕，毛巾随意搭在滴水的发梢。
“认识了几个同班同学，去她们宿舍聊了几句。”她将迷彩服堆在亚麻沙发垫上，织物腾起细小的浮尘。
“男的女的？”他忽然倾身逼近，沐浴露气息混着体温扑面而来。
“男生宿舍我能进？”言若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逗得笑出了声。
“你倒是想进！”江哲羽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她忽然踮脚环住他的腰，鼻尖抵上还在跳动的颈动脉:“你整天吃什么醋呀？”温热的吐息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你干什么。。。少跟我来这套。。。”江哲羽偏过头，耳廓泛起不自然的潮红。落地窗映出两人交叠的轮廓，他垂眸盯着她发旋的目光却泄露了柔软，“快去洗澡，脏死了！”
烈日炎炎的操场上，塑胶跑道几乎要被烤化。一排排穿着迷彩服的大学生动作整齐划一，教官们的指令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言若感觉自己的汗在迷彩服后面肆意蜿蜒，汗珠顺着脊椎沟壑蜿蜒，像一列负重攀爬的蚂蚁。踢正步时，一只脚抬起的动作被要求定格。几分钟后，几个身影开始不自觉的晃动。言若悬空的右腿开始渗出细密的震颤，她前排的男生偷偷地换了一只脚，脚尖抬起的瞬间就被教官敏锐的发现。
“第四列第三个！换回去！”教官的橡胶底军靴碾过发软的塑胶跑道，他也不过是比眼前这些学生大了一两岁而已。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那个偷换支撑脚的男生迷彩裤瞬间洇出深色汗渍，后颈晒脱的皮在阳光下泛着鳞片似的白光。
“严肃点！”教官的一声指令下达，周围瞬间安静。
一上午的训练让食堂的饭菜都变得格外香，只是每个人都能坐在自己的饭菜前挺直了背脊。没有教官的命令，谁都不敢动筷。
食堂的吊扇搅动着凝滞的空气。不锈钢餐盘里油亮的红烧肉蒸腾着热气，香味飘出来，像一把痒痒挠，一下下撩动着每个人的食欲。言若抬眸，盯着对面吴迪诺抽搐的嘴角，“噗嗤”，喉间窜出的笑声撞碎寂静。
教官立刻抬头:“笑什么笑？全体多坐5分钟！”
所有人立刻垂下了脸。
开饭哨声响起时，吴迪诺的筷子已经戳穿了饭盒里的红烧肉。言若嚼着温热的青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有食欲，她很快就把饭盒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下午又是马不停蹄的训练，三点钟的日头将迷彩服晒成滚烫的铠甲。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言若后颈的汗水在领口洇出盐霜。军体拳分解动作定格时，她看见前排男生鬓角凝着的汗珠坠入衣领，在布料上晕开深色水痕。
“第五列！手肘抬高五公分！”教官的喝令刺破蝉鸣。
突然有人踉跄栽倒，原来是中暑了，队伍里浮动压抑的骚动，像开水将沸前密集的气泡。
休息的时候，大家围坐成一圈。言若旋开清凉油铁盒的瞬间，薄荷脑的锐香劈开凝滞的热浪。食指蘸取琥珀色膏体抹过太阳穴时，刺痛感像子弹穿透混沌，感让整个人神清气爽。
隋文静睫毛上的汗珠随眨眼坠落在领口，迷彩服肩线已经结出细盐:“言若！给我也来点！”言若立刻笑着把手中的红色小圆盒递给她。
“爽！”言若被隋文静夸张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笑笑笑！整天就只知道笑！”教官语气严厉，脸上却挂着笑容。他也抹了一些清凉油揉按太阳穴。绷紧的下颌线随薄荷气息掠过微微松弛，晒成小麦色的耳垂泄露了被安抚的痕迹。
周围几个人也都瞬间笑弯了腰，纷纷伸出手来，红色小圆盒在七八双手间流转。
“我也要！”
“给我也涂点！”
收操哨声响起时，铁盒底部多了道弧形划痕。言若将它举向夕阳，看见无数指纹在金属表面织成蛛网，凝固着此起彼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