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跑的花籽
开春的雨丝裹着三色共生花的香气,落在灵汐晾晒的花籽上。这些花籽是从总祭坛周围收的,比寻常的更饱满,银纹里嵌着星砂的光,像裹了层小小的银河。她正往布包里分装花籽,突然发现有几粒花籽竟自己滚了起来,滚到窗台上,对着远方的群山蹦跶——那是连苍梧山都望不见的西极方向,据说那里的山常年被黑雾罩着,山民早迁光了。
“它们在找新的土地。”阿昭的银雾追着花籽绕了圈,雾里映出片模糊的景象:黑雾笼罩的山谷里,有株快枯死的共生花,花茎上的银纹断断续续,像在拼命呼救,“西极山的灵气断了,花籽能感知到同类的求救,比我们的银雾还灵。”
石砚抱着个新编的藤箱走进来,箱里摆着三个小陶罐,分别装着自家山脉的银河砂、断龙山的焰心草粉、苍梧山的融冰砂。“马苍说,西极山的老辈人传过,他们的母石是‘山之肺’,负责调合三山之外的浊气,”他把陶罐码整齐,藤箱的缝隙里突然钻出根细藤,藤尖缠着粒会跑的花籽,“这箱子是用总祭坛的老槐树枝编的,沾了灵气,花籽想让我们带着它走。”
灵汐摸着那粒花籽,花籽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胚,胚上的纹路竟与总祭坛石碑的“三才符”有几分像,只是缺了一角。“它在说,西极山的母石残了,”她把花籽放进藤箱,手背上的银河草印记泛起暖光,与藤箱里的三色灵气缠在一起,“山之肺坏了,别处的山早晚也会闷得慌。”
(二)黑雾里的影子
往西极山走的路越来越难,空气里飘着股焦糊味,路边的草木都蔫头耷脑,连最耐贫瘠的焰心草都长不出红焰,只剩灰扑扑的叶。云雪兽走几步就打个喷嚏,鼻子里喷出的银雾遇着空气竟变成灰的——是黑雾里的浊气在蚀灵气。
“前面就是黑雾谷了。”石砚指着前方翻滚的黑雾,雾里隐约有影子在动,不是山兽,是些半透明的人形,他们举着锄头,像是在耕作,可锄头落下的地方,土地就冒起黑烟,“老人们说,那是西极山的守山人,被浊气困在雾里,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灵汐试着往黑雾里扔了粒会跑的花籽,花籽刚进去就亮起光,那些人形影子突然停住,纷纷朝光的方向看来,眼神里有迷茫,也有渴望。其中个举着断碑的影子,碑上刻着个“息”字,字迹与“山之肺”的记载对上了——西极山的母石,原是负责让山脉“呼吸”的,吸浊气,吐清灵。
“他们在护碑。”阿昭的银雾突然凝成面镜子,照出影子的真身:是些穿着兽皮的先民,手里的锄头其实是护山锄,碑下的土地里,藏着西极山母石的残根,根须上还缠着影阁的旧符咒,符咒上的蚀心砂混着种更黑的砂,比影阁的戾气还重。
“是‘绝灵砂’。”灵汐认出那黑砂,爹娘的笔记里提过,是蚀心砂与西极山的浊气混合成的,能彻底堵死山的灵气脉,“影阁当年没挖到西极山的母石,就用这砂毁了它的根,让山再也喘不了气。”
举断碑的影子突然朝灵汐挥手,碑上的“息”字亮起,与她手背上的银河草印记相触,黑雾竟退开了条窄路,路上的浊气被印记的光烧成了白汽。
(三)山之肺的呼吸
窄路尽头是片凹地,凹地中央卧着块布满孔洞的黑石,石上的孔洞原该是透气的“肺叶”,此刻却被绝灵砂堵得死死的,每块砂上都缠着影阁的符咒。黑石周围的土地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银粒,是西极山母石没被毁掉的灵核碎末,正随着他们的靠近微微发亮。
“得先让它喘口气。”灵汐打开藤箱,将银河砂撒在黑石的孔洞上,银砂遇着绝灵砂,立刻滋滋冒起白烟,烟里飘出些被堵住的清气,带着草木的腥香——是山憋了几十年的气。
石砚把焰心草粉撒在黑石根部,粉粒燃起淡红的光,烧断了符咒的引线,那些举锄头的影子突然围上来,用虚影里的锄头帮着扒绝灵砂,每扒掉一块,黑石就轻轻震动一下,像在咳嗽。
马苍从苍梧山赶来时,背着个装满融冰砂的皮囊。他将融冰砂调成水,顺着黑石的孔洞灌进去,冰砂遇着浊气,竟化作丝丝白雾,白雾钻进孔洞深处,带着被堵的灵核碎末一起涌出来,在半空聚成朵半黑半白的共生花——黑的是浊气,白的是清灵,花转得越快,周围的黑雾就散得越多。
“山之肺在过滤浊气了。”灵汐看着黑白花越转越快,黑石上的孔洞开始有规律地开合,像真的在呼吸,每吸一口气,远方的黑雾就淡一分;每呼一口气,凹地周围就冒出片新绿,“原来西极山的母石不是在调合灵气,是在把浊气变成能让别的山用的养分,就像人的肺,吸进浊,吐出清。”
举断碑的影子突然跪坐在黑石前,影子渐渐变得清晰,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西极山最后一个守山人。他指着黑石下的泥土,泥土里埋着块石片,石片上的纹路与总祭坛的“三才符”严丝合缝,缺的那角,正好对着西极山的位置。
“三才符,原是四山合。”守山人的声音带着回响,“东有星髓(自家山脉),南有潜龙(断龙山),北有冰魄(苍梧山),西有息壤(西极山),四山成方,天地气畅。”
(四)流动的四方风
黑雾散尽时,西极山露出了真面目:满山都是带孔洞的黑石,黑石间的缝隙里,新冒出的共生花一半黑一半白,花心却泛着金银冰三色光——是四山的灵气在花里融成了一团,像颗跳动的心脏。
举断碑的守山人影子渐渐淡去,临走前,他把断碑立在黑石旁,碑上的“息”字与灵汐添在总祭坛的“山笑”遥相呼应,在风里发出和谐的响。那些围着扒砂的影子也跟着散了,散前都朝着四山的方向拜了拜,化作无数银粒,钻进新冒的共生花里。
“你看天上。”石砚指着头顶,四山的光柱——自家山脉的银、断龙山的金、苍梧山的蓝、西极山的白,正在空中连成个方形,方形的中心,总祭坛的三色光柱升得更高了,像根柱子撑起了这个方,“先民说的‘四山成方’,是让山的灵气在天地间转起来,就像人身上的气血,东南西北都通了,才不会生病。”
阿昭铺开新画的《山川志》,这次的图上,四山之间的银线不再是孤零零的,而是织成了一张网,网眼里的空白处,有更多细小的光点在闪烁,是还没被唤醒的群山。“这张网会自己长,”他指尖划过光点,“就像共生花的根须,遇到能扎根的山,就会缠上去,把它们也编进网里。”
灵汐往凹地的泥土里撒下最后一把花籽,这次没有花籽乱跑,它们安安静静地钻进土里,很快冒出嫩芽。她知道,西极山的守护才刚开始,就像当初的自家山脉、断龙山、苍梧山一样,需要有人接着种共生花,接着清理残留的浊气,接着把“山养人,人护山”的道理说给慢慢迁回来的山民听。
但她不着急。因为风正从四山的方向吹来,风里带着银河草的甜、焰心草的暖、融冰砂的清,还有西极山刚吐出的、带着泥土香的气,这些风缠在一起,往更远的地方飘去,像在告诉所有沉睡的山,所有等待的守山人:
路还长,但我们在路上。
藤箱里的花籽又开始轻轻跳动,这次,它们对着网眼里那些闪烁的光点,像在说:下一座山,该我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