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巨大的身躯矗立在岔路口,愤怒的硫磺鼻息如同两股浓烟喷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它赤红如火的巨眼,狐疑地扫过花轿来路,以及……驿道旁那片寂静无声、只是边缘枝叶有些焦黑的灌木丛。那道目光锐利如刀,带着能穿透层层隐匿的冰冷审视之意。
灌木丛的暗影深处,佛孽意志如同剧毒的蟒蛇,在绝对静止中绷紧到极致!污秽的骨刃紧贴冰冷的腐土,每一丝力量的流泻都被冻结。
林木生邪魂那混同了“阿傍”被拘魂记忆的意识,冰冷地记录着马面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神念扫描。一丝残酷的嘲弄在佛孽核心深处泛起。幸好……赌对了!它没有察觉!这份源自污血躯体深度异变造成的本源同源却表现“污浊”的差异,成了最好的掩护。
那束如同探照灯般的、属于马面的恐怖目光,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猜疑,在灌木丛上逡巡了片刻,终于在那几个拘魂鬼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隐约的凄厉妖物尖嚎后,强压怒火地移开了。
马面巨大的马鼻中喷出最后一道带着火星的粗壮硫磺烟柱,震得脚下泥土翻腾。它巨大的蹄足猛地转向,朝着拘魂鬼消失的方向轰隆隆奔袭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远去的地狱鼓点,每一步都卷起漫天枯骨尘土和冰冷阴风。
直到那压迫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浓雾更深处,又过了许久许久。
灌木丛最深处的阴影才如同粘稠的淤泥般,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覆盖污血的巨大脚掌极其轻缓地踏出,枯草和朽枝在脚底碎成齑粉,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取代了小腿的污秽骨刃缓缓拖出,浓稠的暗绿脓液在刃尖滴落,悄无声息地腐蚀着地面,留下蛛网般扩散的细碎黑斑。
两点暗金光芒在低垂的牛头阴影下点燃,跳跃着阴冷的、充满邪性的火焰,死死锁定花轿消失方向的那片更浓、更冷的瘴雾深处。
那里面传来的……是拘魂鬼与被盯上妖物的缠斗波动?更重要的是……血的味道!新鲜、浓烈、蕴含着画皮者精华怨念的气息,如同饥饿野兽眼中垂死猎物喉咙间汩汩涌出的热血!
佛孽意志发出无声的咆哮。猎食本能被强行中断、压制带来的暴怒,此刻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但这一次,怒火的目标不再是虚无的锁链,而是前方那片注定被血与骨染红的妖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道沉重、冰冷、不含一丝活物温度的意念在污血佛奴核心流转。
马面……去追吧!闹吧!你找的是那只狡猾的“蝉”!但你永远想不到,真正吞噬一切的……是这片阴冷古驿道自身孕育出的、披着你昔日同袍好兄弟皮囊的终极怪物!
污秽的身影再次移动。
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潜行的掩饰。因为目标,早已成为砧板上的肉。阿傍庞大如山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行刑者,一步,一步,朝着那浓雾深处隐约可闻的妖物尖嚎与拘魂鬼厉啸传来的方向,带着无可阻挡的毁灭气息,重新迈开步伐。
每一次沉重的脚掌落下,污血骨刃刮过地面,都如同死神拖拽镰刀,在通往坟场的驿道上,留下永恒的、腐败的印记。
山路在瘴雾深处陡峭向上,碎石遍布,几乎辨不出原本路面的痕迹。
污血佛奴沉重的脚步踏下,留下一个个腐蚀性的深坑与蒸腾的硫磺绿烟,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太多声音,如同巨石在泥沼中沉降。
那柄沉重的污秽骨刃紧贴地面拖行,粘稠脓血在锋刃尖端拉出粘滞的丝线。浓雾被某种无形的污秽气息排斥开,前方景物在暗金佛瞳深处清晰显现。
那是一片巨大的、死寂的乱葬岗核心。
没有墓碑,没有坟包。只有无数歪斜、虬结、扭曲如垂死挣扎者指爪的不知名古树,盘根错节,怪异地裸露着根须,半埋半现于黑沉沉、散发着浓重湿腐气息的泥土中。
诡异的是,在这片浸透了死亡的土地上,树下竟一丛丛、一片片地生长着奇特的植物。
细长的叶片带着尖锐锯齿,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叶片顶端,则绽开着指肚大小的、同样暗紫色的单瓣小花。花蕊是极细的黑色丝状物,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微颤。这色泽如同凝涸的淤血,散发着极其微弱、混杂着淡淡腥甜与极致哀怨的阴郁气息。
狐嫁草!
佛孽核心冰冷地扫描。林木生作为鬼画师的广博见闻与知识被调动。
传说中沾染狐妖情恨、生于冤死之地、花开如嫁衣泣血的妖异之草!虽非剧毒,但其蕴含的怨念气息对精魂有着潜移默化的污浊效果,更是某些偏门邪术的祭品……或者说……路标?
两道幽冷的惨白光芒,正是来自此处!
那顶破败的猩红花轿诡异地停在其中最粗壮、最扭曲的一棵老槐树下。这棵老槐树干粗大得惊人,根须如龙蛇扭曲,裸露在外的部分布满沟壑,如同巨人的面庞刻满沧桑痛苦。
此刻,那四个纸人轿夫如木桩般定在树下,惨白灯笼依旧挑着,惨红“喜”字映得纸人脸上那两团胭脂红与墨笔“笑容”越发阴森刺目,仿佛凝固的嘲弄。花轿如同被某种力量吸住了,静默地停留在树下阴影中。
但真正让阿傍暗金竖瞳剧烈收缩、佛孽意志都为之停滞一瞬的,是那棵巨槐!
槐树主干的底部,紧贴地面的位置,厚厚一层枯败发黑的狐嫁草上方,树皮……不,是整个树干的一部分,如同软泥般蠕动!
无声地裂开一道纵贯的巨大、幽深、边缘不断渗出粘稠黑液的口子!那口子深不见底,散发出比周围浓烈百倍的狐骚妖气、尸气的腐朽腥臭,以及……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属于人类新鲜剥皮的痛苦与恐惧!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
那道裂口,便是入口!
佛孽意志沸腾了!不需要再有任何判断!食物的源头!力量的源泉!就在里面!那顶轿子只是诱饵!猎物的巢穴近在咫尺!
阿傍没有丝毫迟疑。巨大污秽的身躯无声前倾。没有冲撞,没有咆哮,庞大的身形竟如同溶化流淌的污血般,异常滑腻、无声无息地沉入——或者更准确地说——被那蠕动的黑暗巨口吞噬了进去!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融化的沥青,无声地滑入老槐树干裂开的黑暗巨口中。粘稠、冰冷、带着浓重树汁腐败气味的湿滑感瞬间包裹全身。下落的过程极短,几乎在进入的瞬间,脚下便触到了实地。
落脚之处并非松软泥土,而是一种微带弹性、触感如同浸透了油脂的厚重皮革。但那皮革之上却又覆盖着一层令人头皮发麻的绒毛!
佛孽暗金竖瞳瞬间适应了洞内的黑暗。
这并非天然溶洞,而是一个被某种恐怖力量强行掏空改造的妖窟!直径超过十丈,呈不规则的椭圆穹顶状。洞壁并非岩石或泥土,而是……一层又一层、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堆叠覆盖着的风干狐皮!
这些狐皮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火红的赤狐,有银灰的雪狐,有油亮的玄狐……但此刻它们都被风干压榨成了薄薄的一片片,呈蜷缩状,如同被剥了肉虫后留下的枯叶。
所有狐皮无一例外,双眼的位置都被残忍地挖空了,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空洞。
最诡异的是它们的嘴部,皆被人为地、用尖锐之物向上狠狠勒起一个巨大的月牙弧度,如同凝固着极度痛苦却又被迫展现的狂笑!无数枯槁、干硬、如同细小枯骨爪般的狐狸尾巴,从这些层叠皮囊的空隙里杂乱地垂落下来,在洞内无声飘荡的阴冷气息撩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簌簌声。
一幅由亿万狐尸构成的惊悚壁毯!
浓郁到呛鼻的狐骚气、皮草经年朽坏的发霉味、以及无数残魂被禁锢扭曲在此发出的怨恨气息,形成一种让人几欲窒息的粘稠氛围。这整个洞窟,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由狐狸怨念铸成的囚笼和……祭坛!
妖窟穹顶中央垂落下来的不是钟乳石,而是几束深褐色、布满瘤节的干枯老藤,藤蔓末端结着散发微弱荧光的惨白色小果。这微弱冷光照亮了洞窟中心一块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
猩红!刺目的猩红!
地上铺设着一张厚实、华美到令人眩晕的猩红地毯,并非羊绒丝绸,那织物表面浮动着奇异温润的毫光,细看竟是由数百万根毛发纤细、色泽暗红、尖端闪烁金点光泽的“线”精密编织而成!每一根线都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弱的灵狐妖气。
地毯两侧,僵硬地“坐”满了……宾客。
它们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死寂、木然、枯槁。有缺头少腿的山民怨鬼,有身着破烂古甲的士兵残魂,有肢体扭曲不成形状的山精残念……上百个孤魂野鬼被无形的妖力拘束在这里,如同被钉在墙上的标本。
它们空洞的眼窝里没有光,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只是机械地保持着“端正坐姿”。浓烈的阴尸死气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又被那猩红地毯悄然吸吮。整个区域弥漫着一种虚伪的喜气与刻骨的阴寒交织的怪诞感。
百鬼坐席!一场为死者举办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