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的血腥盛宴残留的气息还在污血凝固的爪裂魔纹间流转,新生的蛮荒野性妖气如同一件无形的甲胄,覆盖着这具正缓慢蠕动着修复的巨大躯壳。
左臂的重塑已近完成,枯油与硬痂覆盖下,脓血不再肆意喷涌,而是被强行压制,如同冷却的熔岩。右手中紧握的归藏地精持续散发着温润厚重的归藏之力,无声地渗入骨血,像最老道的泥水匠调和着那几股暴烈冲突的能量——污血的腐蚀、枯油的败亡、瘟疫的蔓延以及新近吞噬的画皮妖丹那变幻莫测的妖异。
额间那道暗红爪裂魔纹微微搏动,将这幅新生的、强大却又扭曲混乱的力量图景,巧妙地伪装成了一头刚从洪荒蛮荒走出的古老凶妖。
前夜在阴司拘魂鬼差面前粗暴高效的抹杀,并未让佛孽意志产生丝毫涟漪。那更像是进食后的随意清理,正如猛虎用唾液舔舐爪尖的肉渣。
信息被湮灭,目击者仓皇逃离,留下一个完美的“未知妖魔”疑云搅乱阴司的视线。
这为阿傍,或者说盘踞在他这具残破牛头躯壳内那个冰冷运转的意志,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更广的活动范围。
他没有离开九幽边缘这片混乱之地,反而被那股更强烈、更原始的召唤吸引着前进——兵冢的杀伐之气。
那像一根无形的、淬了血的粗粝铜线,穿过弥漫着永恒灰雾、鬼哭啾啾的贫瘠荒野和扭曲峡谷,直刺他的感知核心。
那不是孤魂野鬼的哀怨,也不是寻常恶灵盘踞的阴煞,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暴烈的存在:无数意志凝聚、压缩、沉淀,如同冷却的岩浆,蕴藏着将一切砸碎、焚烧、再捶打成型的战争印记。是铁锈混合着干涸黑血的气息,是被彻底碾碎又永不消散的怒吼。
这股气息,与他体内污血硫磺的暴虐、枯败寂灭的侵蚀、新吞噬妖丹带来的渴望,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如同饿兽嗅到了同类撕咬的血腥。
庞大的阴影在瘴雾中穿行,悄无声息。
污血骨刃伪装的巨足踏过腐烂的泥沼和碎裂的骸骨,贪婪地吮吸着稀薄的怨气残渣。周围低等的妖鬼精怪嗅到他身上那股经过伪装、更偏向蛮荒凶兽的气息,无不惊惶避退,将寂静的死亡路径让给这头刚刚饱餐过的黑暗巨兽。
行进了不知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更久。灰雾的浓度骤然减轻,前方空间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扯开。
阿傍停住了脚步。
眼前不再是灰雾弥漫的荒野,而是一道世界的伤疤。
深不可测。
视野所及,极目望不到对面的边缘,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向两侧延伸,如同大地被巨神的战斧生生劈裂。前方地表戛然而止,构成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环形断崖。这,便是那兵冢杀伐之气的源头。
向下望去,饶是佛孽意志冰冷非人,也感受到一丝源于原始力量的微渺触动。
下方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陨石坑般的构造。
坑口边缘嶙峋破碎,呈恐怖的熔融状,仿佛是被一颗燃烧着无穷怒火的天外星辰狠狠砸落、又在大地深处爆裂开来所形成。
坑壁陡峭如削,泛着深沉诡异的暗紫色,像冷却的凝血。表面并非岩石,而是一种……焦壳?一种在绝对高温瞬间灼烧、又在骤冷下凝固的奇异物质,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缝隙深处透出细微却持久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冷却熔岩的内芯余火。
而这一切,并非最惊心的景象。
坑底,流淌着一条河流。
不,不是水。
那是液化的雷霆。
粘稠、沉滞、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抖的毁灭气息的紫黑色雷浆。
它们并非死物,在坑底蜿蜒流淌,汇聚成规模不一的粘稠湖泊,湖面翻滚着,不时鼓起气泡,“啵”的一声炸裂开,溅射出的并非液体,而是一簇簇细小的、扭曲如毒蛇般的紫黑色电弧。每一次气泡炸裂,都伴随着低沉刺耳的“噼啪”撕裂声,仿佛空间本身的哀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臭氧刺鼻气味,混合着无法形容的焦糊气息,吸入一丝都让人感觉肺腑如同被细密的针尖反复刮擦。
这,便是古战场“雷公岩”得名的由来。
但真正令佛孽意志冰冷扫视泛起警惕的,是坑壁上悬挂着的“生灵”。
在那陡峭的、泛着紫黑焦光的坑壁上,密密麻麻!千百万计!是无数凝固在岩壁上的焦黑身影!
它们形态扭曲、怪异,保持着各自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形态,却又被永恒的雷霆改造、固定。
残肢,断臂,扭曲的甲胄碎片,空洞而大张的口腔轮廓,向天空绝望抓伸的枯爪姿态……所有这些姿态,都被极致的高温碳化,呈现出纯粹的、毫无生机的死黑色。
然而,就在这些死黑的骷髅架子般的“空壳”之内,在它们断裂的骨骼缝隙之间,在那被紫黑焦壳覆盖的眼窟窿深处,却闪烁着、跳动着、流淌着紫黑色的雷光!
细小的电弧在这些焦壳内外无规则地游走、闪烁、爆裂。
一些枯焦的肢体偶尔会诡异地抽动一下,带起一片电火花的嗤啦声;一些空洞的眼窝会骤然明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更有一些残破的肢体被持续不断的细微电弧熔融、崩解,簌簌落下焦黑的粉末,坠入下方咆哮的雷浆池。
但更多的电弧则在它们焦炭般的躯体内里蜿蜒、串联、汇聚……如同在死寂的尸骸内部构架出一套由纯粹毁灭能量构成的、病态的“血管”和“神经”网络。
每当坑底雷浆池翻腾加剧,鼓荡起更强的雷暴能量时,坑壁上悬挂的数以万计的焦黑“尸骸”便齐刷刷地产生共鸣!它们身躯内外跳跃的电弧瞬间爆亮,如同无数只被同时惊醒的、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瞳孔。
整个坑壁在那一刻亮起一片片、一簇簇死寂又狂躁的雷光,将断崖边缘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充斥着地狱深渊的末日景象。
它们在毁灭与重组之间循环往复。
浆的能量冲刷、击碎、熔融着这些无法安息的焦炭战魂,又在下一个瞬间,用溢散的雷光强行将这些焦炭碎片重新拼凑粘连起来——无论这些碎片是否本就属于同一个灵魂、同一种形态。
这便是“雷鬼”。
死于战场,葬于天坑,魂魄被霸道无比的天地雷霆反复击碎、炙烤、冲刷、湮灭……最终又被这种狂暴能量束缚、重组,变成了非生非死、只靠执念与雷霆维持着扭曲存在的“怪物”。
雷霆之力是它们的囚笼,亦是它们生存(如果这种状态能称之为生存)的唯一基石。
它们早已忘却生前为何而战,为何而死,只余下那千万次被雷霆撕碎又粘合的痛苦印记,和对一切闯入这雷霆炼狱生灵的本能毁灭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