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生步履沉稳,如同劈开墨色浪潮的礁石,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枯寂神力形成的无形屏障,将粘稠的墨香与混乱的低语强行排开。
酸杏儿紧随其后,盂印光华流转,护持心神。
转过一个布满苔藓(幽冥苔藓,色呈暗绿带灰)的残破影壁,前方豁然开朗,却又是一幕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座相对高大、却同样破败不堪的楼阁虚影矗立眼前。
楼高两层,飞檐斗拱依稀可见当年气派,但此刻朱漆剥落殆尽,檐角断裂,瓦片残破。
匾额斜挂,勉强能辨认出“文魁阁”三个黯淡的金字,其中一个“魁”字只剩半边。
阁前是一方青石铺就的小广场,此刻石缝中同样浸满了粘稠墨污。
广场中央,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明代儒衫的年轻书生魂魄(生魂),正跪坐在一方由墨污凝聚成的虚幻书案前。
他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十指深陷头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一张同样由墨污构成的“试卷”,上面的字迹如同被无数只手同时撕扯、揉搓,扭曲混乱成一团无法辨认的墨疙瘩!墨汁顺着“纸”面流淌,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如同绝望的泪滴。
“我的文章!我的破题!承题!起讲!乱了!全乱了!”书生双目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十年寒窗!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为何!为何下笔便是混沌一片!啊啊啊——!”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方同样由墨污凝聚的“墨砚”,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墨砚”碎裂,粘稠的墨汁溅了他满头满脸,更添几分癫狂,魂体也因此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更可怕的是,围绕在他周围,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由怨念凝结的“手”,正疯狂地抢夺着他手中的“笔”(一根由怨气凝聚的墨条),干扰着他的“文思”,将他拖向彻底崩溃的深渊!那些“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文气与恶意的低语。
“救…救他!”酸杏儿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冲前一步!
强烈的悲悯与净化的职责感驱使着她。她脖颈后的玉蓝盂印光华大放!
一道凝练的、玉青与湛蓝交织的净化光柱,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带着她新获得的力量与决心,瞬间投射向那癫狂的书生!
“净秽,涤心!”
光柱精准地笼罩住书生!盂印的净化之力汹涌而入,带着涤荡污秽、安抚心神的意志,试图驱散缠绕他的混乱怨念,抚平他狂乱的心神。
“呃啊——!”
书生魂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凄厉、更痛苦的惨叫!
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灵魂!他眼中的赤红并未褪去,反而在盂印纯净光芒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瞬间燃烧得更加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墨污的脸上,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酸杏儿,眼神中充满了被侵犯、被灼烧的极致痛苦与…深入骨髓的怨毒!
“滚开!妖孽!休想坏我文思!休想夺我功名!”
他嘶吼着,竟将酸杏儿的净化之力当成了最恶毒的攻击!
混乱的怨念在他体内被盂印光芒强行激发、沸腾!他猛地张开嘴,一股混杂着墨汁、怨念与绝望的污秽黑气,如同淬毒的箭矢般,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酸杏儿!
酸杏儿猝不及防!她本意是救人,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噬!
玉蓝光柱剧烈波动,盂印反馈回海啸般汹涌的混乱意念碎片:
无数八股范文的僵化字句如同枷锁般缠绕而来;落榜时考官冰冷的朱批“文理不通,永不录用”如同利刃刺心;
同窗金榜题名时投来的讥讽眼神如同毒针;悬梁绳套的冰冷触感与窒息感真实再现;
对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近乎病态的渴望化作焚身的烈焰…无数驳杂、扭曲、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疯狂冲击着她的识海!
“唔!”酸杏儿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如纸,净化光柱险些溃散!
她踉跄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惊骇、不解与一丝委屈。
为什么?她的净化之力明明是为了帮他,为何会激起如此强烈的反抗和痛苦?孟婆的教导在耳边回响,她却不得其法。
“优柔寡断,徒增其乱。”
林木生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斥责,如同冰水浇头。
他枯寂面纱下的玉质鬼眼,冷冷扫过那癫狂的书生,仿佛在看一件失败的试验品,“其魂已被‘文瘴’深种,怨念缠心,外力强行净化,如同撕扯其心魄。非但无益,反成酷刑。”
他并未出手相助,只是冷眼旁观,如同最严苛的考官,审视着酸杏儿这第一次实战运用新力量的尝试,也审视着她面对突发状况的反应。
酸杏儿心中剧震!
孟婆的话在她脑海中清晰回响:“忘川之力…在于‘流’与‘容’…学会如水…学会理解…”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只是粗暴地想把“脏东西”洗掉,像以前对付普通怨灵一样,却根本没想过那“脏东西”是什么,它为何存在,它对那个书生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在用“力”,而没有用“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识海的混乱与盂印的剧烈波动。
眼神中的惊骇与委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尝试理解的决心。
她不再强行维持那耀眼的、带着压迫感的净化光柱,而是将玉蓝盂印的光芒陡然内敛、柔和!
光芒不再刺目,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纤细、温润如玉的湛蓝色光丝,如同春日最温柔的细雨,带着包容与探询的意味,无声无息地渗透向那癫狂书生周围混乱的怨念场域。
这一次,她没有攻击,没有驱赶,而是小心翼翼地感知、触碰、疏导。
光丝轻柔地缠绕上那些无形的怨念“手”,不再是灼烧或驱散,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溪流,试图抚平它们的躁动,理解它们的“意图”——它们为何要抢夺书生的笔?为何要扰乱他的文思?
光丝探入书生混乱的魂体,不再强行冲刷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尝试去感受那份被压抑到极致的绝望、那份对功名近乎扭曲的渴望、那份才华被埋没的不甘…
“我…只是想…考中…光宗耀祖…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让村里人…不再看不起我们…” 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属于书生本心的意念碎片,透过光丝,传递到酸杏儿的感知中。
那意念中充满了卑微的渴望、沉重的责任和无尽的疲惫。
酸杏儿的心猛地一揪!她终于“听”到了!
听到了那癫狂表象下,被沉重枷锁压垮的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人”的祈愿!
这祈愿如此朴素,却又被扭曲成如此痛苦的模样!
她引导着光丝,将一丝温和的、带着安抚与理解的意念传递回去:“我知道…你很累…很苦…背负了很多…但这样…会毁了自己…”
癫狂书生的嘶吼声,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丝。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中,疯狂之色稍褪,露出一瞬间的茫然与…脆弱。他抓挠头发的手,力道也松了一些。
那些无形的怨念“手”,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理解”而出现了一丝迟疑。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平衡即将建立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