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巷的阴影深处,如水烟般的身影悄然凝聚,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白无常谢必安手持那面氤氲着水烟的九幽水烟镜,镜面光滑如寒潭,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林木生与酸杏儿离去的背影。
镜面流转,画面拉近,特写定格在酸杏儿颈后——那枚玉蓝交织的盂印中央,一枚清晰的青莲印记正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光华,莲影流转,散发出洗涤心尘、启迪智慧的玄奥气息。
谢必安俊美无比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他长舌轻卷,舔过毫无血色的薄唇,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却淬满了剧毒般的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悲悯渡魂?青莲净心?哼…” 他嗤笑一声,镜中酸杏儿的背影仿佛也随之扭曲了一下,“转轮殿倒是养出了一朵真正棘手的‘善心莲’。碎盂重生,竟能熔铸忘川本源与万魂悲愿…此女潜力,恐超阎君所料。”
他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镜面,水烟镜光华流转,画面切换,定格在阳间松鹤书院——沈砚正伏案疾书,笔下改良筒车的草图线条流畅,眼神专注而充满活力,周身再无半分被阴魂侵扰的晦暗之气。
“渡几个酸腐书生的残魂,解了阳间一个书生的困厄,便以为得了‘净世青莲’的真谛?可笑。”
他身旁,黑无常范无救抱着肌肉虬结的膀子,猩红的长舌舔过森白的獠牙,瓮声瓮气地嗤笑,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心慈手软!婆婆妈妈!渡几个不成气候的酸腐残魂算得什么本事!老子哭丧棒一挥,管他什么莲,什么印,统统碾成齑粉!魂飞魄散,一了百了!”
他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暴虐的凶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棒子将那碍眼的青莲砸得粉碎的景象。
谢必安水烟镜光华再转,镜中画面切换成一片翻腾着粘稠血浪、充斥着无尽凄厉哀嚎的恐怖景象——万怨窟!
那是幽冥深处,汇聚了无数至凶至戾、怨毒滔天之辈的绝凶之地!污秽的血海翻腾,无数扭曲的怨灵在其中沉浮、嘶吼,释放着足以污染神明、扭曲法则的极致恶念。
“心慈手软?”谢必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优雅的弧度,镜中万怨窟的景象映照在他冰冷的瞳孔中,“她能渡魂,是因那些残魂尚有可渡之处,心中尚存一丝未泯的人性之光。若遇真正至凶至戾、怨毒滔天、心中唯有毁灭与憎恨的‘淤泥’…”
他指尖轻轻点向镜中那翻腾的血海,“这朵初生的青莲,还能否出淤泥而不染?还能否以那点悲悯,去‘理解’那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恶?”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暴躁的搭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范无救,去‘万怨窟’…给咱们这位‘青莲仙子’,备一份‘厚礼’。挑一个…最‘脏’的,最‘恨’的,怨毒足以污染忘川支流的…让她好好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幽冥血海’!”
范无救闻言,眼中凶光大盛,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瓮声道:“嘿嘿!七哥放心!包在俺身上!定给她挑个‘好’的!让她那朵破莲花,彻底烂在泥里!” 他舔了舔獠牙,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万怨窟挑选“礼物”。
两道身影,一白一黑,带着森然刺骨的鬼气与冰冷的杀意,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缓缓消散在青灯巷最深沉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那面九幽水烟镜最后映照出的万怨窟血海翻腾的景象,以及一句在寂静中回荡的、充满恶意的低语:
“转轮殿的青莲…呵…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净’到几时…”
林木生与酸杏儿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幽冥夜色的剪影,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酆都外城通往转轮殿的幽深路径上。
四周是亘古不变的昏沉天幕,漂浮着黯淡的魂火与扭曲的建筑虚影,空气中弥漫着幽冥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微弱魂息的阴冷气息。
酸杏儿步履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魂力的透支如同抽干了骨髓,带来深入灵魂的疲惫与虚弱感。
颈后那枚玉蓝盂印中的青莲印记,虽然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力量滋养着她,但这股新生的力量如同初春的溪流,涓细而缓慢,远不足以填补那巨大的亏空。
她感觉自己的魂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稍强的阴风就能将她吹散。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滴在冰冷的幽冥石板上,瞬间蒸发不见。
前方的林木生,青灰轮回法袍在昏暗中流淌着暗金符文,枯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周遭试图侵扰的游魂怨念无声湮灭。
他步履沉稳,速度并不快,却始终与酸杏儿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因追赶而过度消耗,也不会让她因落后而迷失在这片混乱的幽冥外城。
酸杏儿努力集中精神,跟上那道青灰色的背影。每一次抬腿都感觉沉重无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
识海中依旧残留着青灯巷中那场意念交锋的余波:老学究那偏执守护带来的冰冷禁锢感,青年才俊滔天恨意灼烧灵魂的剧痛,书童纯粹渴望带来的心酸…这些情绪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疲惫不堪的心神,让她时而感到一阵心悸,时而鼻尖发酸。
然而,在这极致的疲惫与混乱中,颈后的青莲印记却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心神的温润力量。
这力量不仅滋养着她的魂体,更仿佛在梳理着她纷乱的思绪。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将心神沉入那枚新生的印记。
嗡——
意识仿佛沉入一片温暖而深邃的湛蓝海洋。
海洋中心,那朵青莲虚影静静悬浮,花瓣舒展,光华流转。莲心处,一点忘川本源星光与三位科场鬼解脱后留下的精粹意念(老学究对学问的敬畏、青年才俊对济世的向往、书童对知识的纯粹渴望)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浩瀚的“文思清明”之力。
酸杏儿“看”到,丝丝缕缕的玉蓝色光华,正从青莲印记中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丝线,温柔地修补着她魂体上因透支而产生的细微裂痕。
同时,一股清凉而澄澈的气息,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淌过她混乱的识海,抚平那些因激烈意念冲击而产生的褶皱与波澜。
那些残留的负面情绪碎片,在这股“文思清明”之力的冲刷下,并未被粗暴抹去,而是如同被净化的水流,冲刷掉表面的污浊与戾气,显露出其下深藏的、属于“人”的本质情感——恐惧、不甘、渴望、失落…这些情感依旧存在,却不再具有撕裂灵魂的破坏力,反而让她对幽冥众生的悲欢离合,有了更深一层的、近乎本能的理解与悲悯。
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周围环境中那些微弱的、游离的意念碎片:
一个迷失方向的新魂的茫然无措;一个因执念徘徊在旧居附近的残魂的哀伤低语;甚至是一缕被幽冥阴风吹散的、早已失去意识的魂光微粒,在彻底消散前那微不足道的“存在”感…这种感知并非主动探查,而是一种被动接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自然。
她的“净秽”之力,似乎因这青莲印记,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聆听”与“包容”的属性。
“原来…这就是‘理解’…” 酸杏儿在心中喃喃。
她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幽冥众生更为复杂、更为深邃的情感世界。
这份力量,不再仅仅是“清除污秽”的工具,更是一种连接、沟通与救赎的桥梁。
她缓缓睁开眼,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澈、更加坚定。她看着前方林木生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位冷酷无情的无相画官,在青灯巷中,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并未出手抹杀那三位科场鬼,而是给了她尝试的机会。最后那句“做得不错”,虽然冰冷简短,却已是莫大的认可。
“画官大人…” 酸杏儿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激,“谢谢您…在青灯巷…没有直接出手。”
林木生脚步未停,枯寂面纱下毫无波澜,仿佛没听见。
但酸杏儿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层冰冷的枯寂气息,似乎…极其微弱地…缓和了一丝?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沉默持续了片刻,就在酸杏儿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那冰冷的声音才透过面纱传来,依旧简洁:“职责所在,无需言谢。你之力量,源于己身,源于抉择。”
他顿了顿,玉质鬼眼似乎扫了她颈后一眼,“青莲印记…好生温养。它非仅是力量,亦是…责任与枷锁。善用之,则涤荡乾坤;滥用之,则…祸乱更甚。”
酸杏儿心头一震,默默咀嚼着林木生的话。
力量是责任,也是枷锁…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青莲印记中流淌的温润力量与那份沉甸甸的“理解”之能,用力点了点头:“属下…铭记于心。”
二人不再言语,继续沉默前行。
酸杏儿依旧疲惫,但脚步却比之前稳了一些。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跟随,而是开始尝试着,在行走中,主动引导那青莲印记的力量,去抚慰自身的疲惫,去梳理混乱的思绪,去更细微地感知这片幽冥天地的气息流转。
每一步,都仿佛是对这份新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