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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运河初通,漕运命脉搏动如龙。

江淮商帮却因“十税其三”掀起惊涛,罢运封河,千帆僵滞。

杜衡不动声色设下“便民仓”之局——

饥民凭河工票换活命粮,孤寡捧慈恤米感念商税恩。

金算珠拨响惊雷:“商税百贯活千口,客流反增三成!”

当浮动税制化解最后质疑,盖着四象纹的《汴州税约》在漕浪声中落定。

运河初通的汴州段,陡然注入了磅礴的生机。

然而,这初盛的繁华之下,一股汹涌的暗流正急速汇聚,即将掀起惊涛骇浪。

“十税其三!杜衡!你这是要喝干我们江淮商帮的血髓啊!”

聚源楼。

数十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江淮豪商济济一堂。为首一人,正是江淮丝绸巨擘李万金。

“杜阁主!”李万金的声音愤怒,“运河初通,百废待兴,我等千里迢迢运货北上,本就担着风险,耗着运力!你不思减免税赋,激励商旅,反而定下这‘十税其三’的苛政!天下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桌,“你这是在杀鸡取卵!断我江淮商路的根基!”

“对!十税其三,闻所未闻!”

“这简直比隋炀帝的暴政还要狠辣三分!”

“我等小本经营,如何负担得起?”

“杜阁主,莫要逼得我等血本无归,断了这汴州漕运的活水!”

厅内顿时群情激愤。这些平日里讲究和气生财的富商巨贾,此刻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杜衡身上,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杜衡端坐主位,面对汹汹指责,他脸上竟无一丝波澜。

待众人激愤的声浪略略平复,杜衡才放下茶盏,指尖在金算盘光滑的框架上轻轻一叩。

“嗒。”

厅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紧紧盯着他。

“诸位,”杜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十税其三’,非为敛财,实为养水。”

他站起身,走到临河的轩窗前,猛地推开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

“诸位请看,”杜衡指着窗外,“此河畅通,百业俱兴。南货北运,北货南输,其利何止十倍?若无稳固财源,何以维护这千里河堤?何以疏通淤塞?何以保障航道安全?何以防范水患,庇护两岸万千黎庶身家性命?”他猛地转过身,“李员外,你船上的江南丝绸,运抵北地,价值翻了几番?若无此河畅通,安能如此便捷?若无朝廷以倾国之力开凿、维护此河,你那些丝绸,此刻恐怕还堆积在扬州的仓库里发霉吧?十税其三,取之于漕运之利,用之于漕运之安,何来‘杀鸡取卵’之说?”

李万金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时竟找不出有力的话语反驳。

“哼!”李万金终究是老江湖,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杜阁主巧舌如簧!维护河道,自有朝廷税赋,何须另立名目,盘剥我等?再者,税赋沉重,最终还不是转嫁到货物价格上?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商路萎缩,客流断绝!到时候,你这运河维护得再好,没有商船往来,也不过是条死河!这难道不是自毁根基?”

“物价飞涨?客流断绝?”杜衡重新坐回主位。

“李员外之忧,不无道理。”杜衡缓缓道,“税赋之重,确有可能转嫁于民,伤及商本。然而,”他话锋一转,“诸位可曾想过,朝廷征收商税,最终流向何方?又反哺于何处?它可曾真正成为悬在百姓头顶的利刃,断绝了商旅的活路?”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待众人思考。

“口说无凭。”杜衡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诸位皆是商海弄潮的明眼人,与其在此空耗口舌,不如随杜某移步一观。亲眼看看,朝廷所征之商税,究竟化作了何物?看看这‘十税其三’,是勒紧了百姓的脖子,断绝了诸位的财路,还是……”他目光炯炯,一字一顿,“…开拓了更广阔的天地,养活了更多的‘客源’?”

“移步?去何处?”李万金警惕地问,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杜衡微微一笑,吐出三个字,清晰有力:

“便——民——仓!”

当江淮商帮的数十位豪商,在杜衡的引领下,踏入便民仓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一号仓前,排着数条蜿蜒的长龙。队伍中多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体格精壮的汉子,正是参与汴州段运河闸口修筑的民夫!紧紧攥着手中的工票。票面上清晰地印着“汴州河工”的朱红大印,以及领取人姓名、做工天数、应得口粮数额。票面一角,还印着四象纹徽记。

“下一个!王石头!十二工,粟米一斗二升!”仓门口,一名年轻胥吏,声音洪亮地喊着名字,同时快速核验工票。他身旁,数名壮硕的仓丁动作麻利地从身后堆满粮食的仓廪中,用量斗舀出粟米,倒入民夫自带的布袋或木桶中。

一个名叫王石头的汉子挤到前面,颤抖着双手将工票递上:“官爷,俺…俺王石头!”胥吏仔细核验无误,点点头。仓丁立刻舀起一斗二升粟米。王石头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高大的仓廪和胥吏连连磕头:“谢官爷!谢朝廷!俺娘…俺娘和娃有救了!有救了!”

二号仓前。

这里排队的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婴儿的妇人、或是身体残缺的可怜人。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另一种票据——慈恤券。

一个佝偻的老妪,在一位好心妇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排到了仓口,摸索着将一张慈恤券递过去:“老婆子…赵李氏…孤寡米…”负责此处的是一位中年女吏。她接过券仔细查看,温声道:“赵婆婆,您这个月的份例,粟米半斗。”她示意旁边的女仓丁取米,又额外拿起一小包用荷叶裹着的东西,柔声道,“天渐凉了,这是用新收商税采买的陈年艾草,您拿回去熏熏屋子,去去湿气,也算咱们商税的一点心意。”那艾草包上,赫然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上书一行娟秀小楷:“商税慈恤,泽被孤寡”。

老妪摸索着接过米袋和艾草包,浑浊的老泪滚落:“老婆子…替我那死在辽东的儿子…谢过朝廷…谢过交税的善心老爷们…”她哽咽着。搀扶她的妇人也红了眼眶,低声道:“婆婆,您拿稳了。这米,这艾草,都是那些走船的大商人们交的钱买的,是活命的恩德啊!”

杜衡引着心神激荡的巨贾,默默穿过人群,来到便民仓区域中央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台

“诸位,”杜衡的声音响起,“便民仓之粮,从何而来?其一,运河工程专款采买;其二,便是尔等口中那‘十税其三’的商税!”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金算盘,手腕一振!

“哗啦啦——!”

“诸君请看!”杜衡左手五指横飞。他右手则拿起一支朱笔,在摊开的账册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下一个个力透纸背的数字:

“玄武阁有司,详录汴州新设便民仓首月之收支!”

“入库:商税项下,计——八千七百六十三贯!”

朱笔重重一点。

“支用:购粟米、麦、菽,计——五千四百二十贯!所购之粮,尽数存放尔等眼前仓廪!”

算珠再次爆响。

“支用:购御寒麻布、平价药材(如艾草)、盐,计——一千九百贯!已发放于孤寡病残!”

“支用:便民仓胥吏、仓丁、护卫薪俸、仓廪维护,计——一千贯!”

“结余:二百四十三贯!已入库封存,留待急用!”

杜衡停下拨珠的手,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因震撼而失神的脸庞:

“此八千余贯商税,首月便活汴州周边饥民、孤寡、病残——逾七千口!” 他声音陡然拔高,“七千口!诸位!这意味着什么?”他猛地一指下方排队的人群,“意味着七千个像王石头那样能养家的汉子,不会因饥饿而铤而走险!意味着七千个像赵李氏那样的孤寡老人,能在这世上多喘一口气!意味着七千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能多喝一口救命的米汤!”

“活民七千,此为‘仁’!”

他稍作停顿,接着,他话锋一转:

“然,商道贵通,商贾重利。杜某深知,无利可图,仁亦难久!” 他再次拨动算珠,这一次节奏舒缓却充满力量,仿佛在叩击一扇通往财富的大门。

“诸位再看此数——” 朱笔在另一页账册上圈出一个数字,“汴州新城,自便民仓设立、运河初通,首月新增常驻及流动人口——三万一千二百口!”

“再看此数——” 又圈出一个更大的数字,“汴州草市、商铺、客栈、脚店、酒肆、勾栏…首月新增商户——三百七十六家!较上月暴增——三成有余!”

“再看此数——” 朱笔最终落在一个让所有商人呼吸都为之一窒的数字上,“汴州全城,首月商货交易总额——较上月增长——四成五!”

杜衡猛地将朱笔掷于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李万金等人:

“商税百贯,活民千口!此千口之民,非但非尔等负担,反是尔等衣食父母!他们活下来,有了力气,有了盼头,便会劳作,便会消费!他们买布做衣,买米下锅,买酒解乏,买器皿装点生活…他们便是那暴增的三万客流!他们便是那新增的数百商户的客源!他们便是那交易总额暴涨近五成的——根本所在!”

“活民即是活商!便民仓散出去的是米粮,聚拢的是人心,更是滚滚而来的商机与财源!此乃——‘利’!”

“十税其三,看似取利三成,实则助尔等开辟利源,何止十成?!此乃以‘仁’养‘利’,‘利’反哺‘仁’之生生不息大道!”

“杜阁主!”一个站在李万金身后、经营南北杂货的吴姓商人忍不住开口,“阁主所言,如拨云见日!然…然商道多艰,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若遇大灾之年,河道受阻,商路断绝,我等本就艰难,若再按此税率缴纳,恐…恐力有不逮啊!此非推诿,实乃肺腑之忧!”这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商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再好的道理,也要能度过现实的难关。

杜衡看着吴姓商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吴员外所虑,正是商道长久之根本!亦是朝廷推行仁政、涵养税源之要义!”

“故,今日邀诸君前来,观便民仓,解仁利之道是其一。”

“其二,便是要定下这商税征收的——‘活法’!”

“自今日起,汴州试行‘浮动税制’!”

“浮动税制?”众商人面面相觑。

“不错!”杜衡掷地有声,“何为‘浮’?随天时、随地利、随商情而变!何为‘动’?非一成不变,乃灵活调节,共担风险,同享太平!”

“细则有三:”

“其一,基准税制,仍为‘十税其三’!此乃运河畅通、国泰民安之基石!”

“其二,若遇水旱蝗瘟等不可抗之大灾,经玄武阁会同工部、户部勘验核定,受灾区域当年商税——普降三成!以纾商困!” 算珠又一声脆响,仿佛为商人减去一分重担。

“其三,灾年所减之税,非朝廷恩免,乃暂缓!待丰稔之年,商路重兴,获利丰厚之时,则需在当年应缴税额之外——补缴上年所减之三成!此乃‘丰年补缴’!” 最后几字,杜衡说得格外清晰有力。

“灾年减三成…丰年补缴…”李万金喃喃重复。这法子…妙啊!灾年减税,是实实在在的救命稻草;丰年补缴,虽然多拿出去一些,但丰年本身利润就厚,且补缴的只是灾年减免的部分,并非额外重税,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更重要的是,这传递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朝廷并非一味索取,而是愿与商人共担风雨,共享繁华!这是将他们真正绑在了国运这艘大船上!

“此法…此法大善!”吴姓商人激动得声音发颤,率先喊了出来。

“杜阁主思虑周全!共担风险,同享太平!我等心服口服!”

“浮动税制…妙!实在是妙!如此,灾年有活路,丰年有担当!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口说无凭,立约为证!”杜衡的声音带着一锤定音的威严,“此乃《汴州运河商税征管及浮动税制试行约》,简称《汴州税约》!其上已详细载明浮动税制之细则、各方权责、核定流程!请诸君过目!”

吏员们将誊抄的《汴州税约》分发给每一位豪商。商人们迫不及待地凑到一起,仔细阅读起来。条条款款,清晰严谨,尤其是关于灾情核定标准和补缴流程的部分,写得极其细致,堵死了任何可能钻营的漏洞,更彰显了朝廷推行的诚意。

“好!条款清晰,公平合理!我李万金,代表江淮丝绸行会,签了!”李万金第一个朗声表态,提笔便在属于自己行会的那份契约上,郑重签下名字,并掏出随身携带的私印,蘸满殷红的印泥,用力盖下!

“签!”

“我代表江南米业签!”

“我代表淮北盐商签!”

“签!”

一时间,豪商们争先恐后,提笔签名,用印落款。

几乎在铜印落定的同时,便民仓外,千金渡方向,骤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这是运河漕船大规模启航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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