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波暂时平息,血色清洗的余波仍在朝野间震荡。
顾承安在太和殿的雷霆手段,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新的官员走马上任,旧的势力土崩瓦解,大周王朝的权力核心,在短短三天内完成了颠覆性的更迭。
然而,真正的变革,远不止于此。
处理完紧急事务,将京城暂时交给新任命的官员们打理,顾承安知道,他必须回到那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空中之城”,去面对那些被他“请”来的旧时代核心人物——大周王朝曾经的权力象征。
当顾承安再次踏入这座奇幻的空间,那种超脱尘世的感觉再次袭来。
与京城的秋日萧瑟不同,这里的气候仿佛永远停留在温暖宜人的春季。
青翠的山峦层峦叠嶂,其间瀑布飞流直下,汇入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
茂密的森林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在山水之间,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宛如人间仙境。
然而,对于被困在这里的人来说,这美丽的景象,却只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一座远离尘世、剥夺一切的囚禁之地。
顾承安径直走向“空中之城”的核心区域,那里便是凌霄宫的主体建筑群。
与京城的皇宫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更加飘逸出尘,仿佛不是由凡间工匠建造,而是由仙人随手点化而成。
行宫深处的一处宽敞庭院里,赵崇和周庭儒正被看管着。
小皇帝和太后则被安置在另一处更为隐秘且舒适的住所,顾承安暂时不打算与他们进行直接对话,他需要先处理掉大周王朝最顽固、也最具代表性的两股旧势力——军方和文官集团的象征。
看管赵崇和周庭儒的是顾承安从安平县带来的精锐。
这些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但他们站姿挺拔,气息沉稳,与京城那些散漫、臃肿的禁军截然不同。
庭院的环境清幽雅致,有假山流水,有精心修剪的花草树木,空气清新,甚至比皇宫里的某些角落还要舒适宜人。
但赵崇和周庭儒的脸上,却写满了被囚禁的屈辱、愤怒和深深的不甘。
他们身上的朝服已经被换成了朴素的布衣,佩剑和随身物品都被收走了,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他们试图反抗过,试图用昔日的威严和权势来喝退这些“不知死活”的县兵,试图找到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方法。
但在这个奇幻而诡异的空间里,他们的所有手段都失效了,他们就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顾承安来到庭院,那些看管的精锐立刻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安平军礼。
“大人。”领头的精锐低声汇报道,“赵王爷和周太师情绪稳定,未有异常举动。”
赵崇和周庭儒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到顾承安的身影,眼中同时喷射出熊熊怒火。
“顾承安!你这个乱臣贼子!把本王和周太师抓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会遗臭万年的!”
赵崇怒喝道,他猛地站起身,试图上前,却被两名精锐上前一步,用无声的动作拦住。
他们的手没有碰到赵崇,但那股无形的气势,却让赵崇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仿佛面前不是两个士兵,而是两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周庭儒虽然没有像赵崇那样暴怒,但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上下打量着顾承安,眼中充满了困惑、警惕和一丝隐藏不住的惊惧。
三天前皇宫上空那座凭空出现的“凌霄宫”,以及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就被“请”到这里的经历,依然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他不知道顾承安究竟是什么人,拥有何种力量,这股力量是神仙之力,还是某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诡异妖术?
他精通圣贤之学,知晓人间道理,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
顾承安没有理会赵崇的怒喝,他微笑着对看管的精锐说道:“准备好了吗?今日我要与两位大人一同用餐。”
“回禀大人,已经准备好了。”精锐恭敬地回答。
在庭院中央,一张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木桌已经摆好。
桌子上,没有皇宫里常见的山珍海味,也没有京城官场流行的精美菜肴。
取而代之的,是几碟看起来色泽诱人、分量十足的菜肴:金黄酥脆的炸鱼块,香气扑鼻的红烧肉,翠绿鲜嫩的蒜蓉青菜,以及一锅用各种菌菇和山珍熬制的浓汤。
这些菜肴虽然不是极致的奢华,但食材新鲜,烹饪考究,色香味俱全。
顾承安走到桌边坐下,邀请赵崇和周庭儒一同入座。“两位大人,请坐。尝尝安平县的家常便饭,或许能换换口味。”
赵崇冷哼一声,依然站着不动,仿佛坐下就会玷污他的王爷身份。
周庭儒则犹豫了一下,他是一个务实的人,虽然心中充满疑惑和恐惧,但他知道反抗无用,而且他也想借此机会探探顾承安的底细。
最终,他在看管精锐无声的“邀请”下,坐到了桌边。
赵崇见状,心中虽然不忿,但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再坚持下去只会显得更加狼狈,只好黑着脸,僵硬地坐下。
三人就这样围坐在餐桌旁。
顾承安神情自若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炸鱼块放入嘴中,细嚼慢咽,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赞叹道:“安平县的鱼,肉质鲜美,炸得也火候正好。两位大人,不必拘束,尝尝吧。这里的食材,都是从安平县运来的,保证新鲜。”
他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这是一场老友的聚会。
赵崇和周庭儒则僵硬地坐着,连筷子都没有动。他们看着顾承安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屈辱感油然而生。
“顾承安,你挟持陛下和太后,又将我等困于此地,你这是想造反吗?!”赵崇终于忍不住再次质问,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造反?”顾承安放下筷子,看向赵崇,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眼前局势的孩童,“摄政王殿下,您对这个词的理解,或许有些狭隘了。本官所做的,不是造反,而是……挽救。”
赵崇觉得顾承安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与嘲讽,仿佛他这个曾经的摄政王,对大周的困境毫无作为,甚至就是问题的根源。
他勃然大怒,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挽救大周?你以为大周如今为何需要‘挽救’?你以为这危局是从何而来?是天灾吗?是人祸吗?!”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顾承安,又仿佛指向整个文官集团:“难道不是因为朝中奸臣当道,小人得志,整日里只知党同伐异,清谈误国吗?边关战事不断,将士浴血,百姓流离失所,根源就在于此!”
他的目光随即恶狠狠地转向周庭儒,将积压已久的怒火一股脑地倾泻而出:“特别是这些文官!尸位素餐,腐朽无能!只会舞文弄墨,纸上谈兵,却不懂得如何强兵富国,不懂得社稷根本!大周的衰败,就是毁在你们这些文官手里!”
周庭儒听到赵崇的指责,虽然此刻是阶下囚,但依然挺直了腰板,反驳道:“摄政王此言差矣!边患不断,固然有军队战力不足的原因,但根源何在?在于朝廷没有规矩,没有制衡!武将跋扈,不遵朝纲,干预政事,导致朝堂混乱,上下失和!正是你们这些武将的恣意妄为,破坏了朝廷的平衡,才让大周陷入如今的困境!你们只知武力,却不懂得治国之道!”
文武之争,是大周王朝长期以来存在的内部矛盾,是朝堂上最常见、也最消耗国力的内耗。
如今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这种矛盾再次激烈地爆发。
赵崇和周庭儒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争得面红耳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一丝昔日的尊严和存在感。
顾承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辩论,没有打断,没有插嘴。
他看着他们因为陈旧的矛盾而争吵,就像看着两只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徒劳地互相撕咬,却看不清笼子外面更大的世界。
直到他们都说累了,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顾承安才缓缓开口。
“摄政王殿下,周太师,你们的争论,本王都听在耳里。”
顾承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瞬间压制住了庭院里的所有声音,“你们都看到了问题,但你们都只看到了问题的一半,甚至更少。文武之争,固然存在,但它只是大周王朝无数问题的表象,而非根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两人。“真正的根源,在于……人性。”
“摄政王说文官腐朽无能,周太师说武将跋扈。你们说得都没错。”
顾承安继续说道,“但为何文官会腐朽?为何武将会跋扈?是因为人性中的贪欲和私心,在缺乏有效约束和引导的情况下,会无限膨胀,最终腐蚀一切。”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如同晨钟暮鼓,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
“看看我们的科举制度。”
顾承安举例道,“原本是为了选拔天下英才,为国效力。但如今呢?它变得僵化死板,只重文章,不看实际。那些真正有才华、有能力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因为不擅长写那些华而不实的八股文,而被拒之门外。而那些善于钻营、阿谀奉承之辈,却能凭借一篇空洞的文章,登上高位。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些掌握科举大权的官员,他们心中的私心,让他们将个人喜好、派系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宁愿选拔那些听话、无能的庸才,也不愿给那些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的贤才机会。这种私心,导致了人才的凋敝,朝政的腐败。”
他看向赵崇:“再看看我们的军功制度。原本是为了激励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但如今呢?战功可以贿赂获得,官职可以买卖。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将领,因为没有背景,没有钱财,只能屈居人下,甚至被排挤打压。而那些无能之辈,却能凭借裙带关系和金钱,坐享其成,甚至窃取他人的战功。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掌握军权的将领们,他们心中的贪欲,让他们将军队视为自己的私产,将士兵视为自己的工具。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牺牲军队的战斗力,牺牲士兵的性命。这种贪欲,导致了边关的失利,国家的危机。”
顾承安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刀子一般,扎进了赵崇和周庭儒的心里。
他们都是大周的高层,对这些问题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他们自己也曾是这些问题的受益者或参与者。
但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如此系统地将这些问题摆在台面上,并将其根源归咎于人性在缺乏约束下的恶化。
“再看看民生。”
顾承安继续说道,语气沉重,“土地兼并严重,豪门望族占据大量良田,百姓失去土地,沦为流民。赋税沉重,百姓负担不起,只能铤而走险。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些拥有权势和财富的人,他们心中的贪婪,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攫取本应属于百姓的资源。他们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对国家的未来毫不关心,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更富有,更有权势。这种贪婪,导致了民不聊生,社会动荡。”
“还有律法。”
顾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原本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约束所有人的行为。但如今呢?它形同虚设,只对普通百姓有效,对达官贵人则网开一面。贪污腐败,层层盘剥,从朝廷到地方,无处不在。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人性中的逐利本能,在没有强大法制和监管的制约下,肆意妄为。那些掌握律法的人,他们自己就是破坏律法的罪魁祸首。”
顾承安的批判,层层深入,直指核心。
“你们以为,是文官或武将某个群体造成了大周的衰败吗?”
顾承安反问道,“不。是人性中的弱点,在缺乏健全制度和有力监管的情况下,导致了整个体系的腐朽。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船,无论是掌舵的,还是划桨的,如果他们心中只有自己的私利,而没有对规则和秩序的敬畏,都无法让它继续前行。”
他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话在两人心中沉淀。
“周太师,您精通圣贤之道,知晓善恶之辩。”
顾承安看向周庭儒,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您认为,是什么让一个人,一个官员,一个群体,趋向于善,而非恶?仅仅是教化吗?仅仅是道德约束吗?”
周庭儒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一生都在宣扬圣贤之道,强调道德教化,但他亲眼目睹了太多官员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将圣贤之言抛诸脑后,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顾承安没有等待周庭儒的回答,他继续说道:“教化固然重要,它能引导人认识善,向往善。但它需要外力的约束和引导。当这个约束和引导失效时,人性中的私欲便会无限膨胀。没有任何思想或理论,可以永远抵抗人性的贪欲。因为人是活的,思想和理论需要不断革新和与时俱进,才能适应不断变化的人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有力:“本王认为,一个好的制度,应该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人向善的潜力,同时最大限度地遏制人向恶的欲望。这不仅仅依靠道德教化,更需要健全的法制,严格的监管,以及透明的权力运行机制。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心怀贪欲和私心的人,不敢为恶,不能为恶,最终甚至不想为恶。”
这句话,特别是最后一句“最终甚至不想为恶”,让周庭儒心中猛地一跳。
顾承安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他将话题拉回了变法。
“所以,本王要推行变法。”
顾承安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气势,“本王要建立一个更加高效、公平、强大的国家。一个不再被贪污腐败侵蚀,不再被阶级固化束缚,不再被内耗拖累的国家。一个法制健全,监管有力,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的国家。本官要让大周的百姓,有尊严地活着,不再为生计奔波,不再受压迫剥削。本官要让大周的军队,能够抵御一切外敌,让大周的疆土,不再遭受侵犯!”
他看向赵崇和周庭儒:“你们可能会问,本官凭什么能做到这些?本官拥有你们所无法理解的手段,这些手段,足以让本王实现这些目标。”
“现在,说说你们的未来。”顾承安将话题引向了最后的安排,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们将被‘软禁’在这座‘凌霄宫’,直到本王的变法初步完成,大周的局势稳定下来。这里环境优美,衣食无忧,你们可以静心思考,反省过去。”
“软禁?你以为你困住我们,就能为所欲为吗?!”赵崇愤怒地说道,虽然心中恐惧,但他依然试图用语言来威胁顾承安,“京城内外,还有无数效忠陛下和本王的人!他们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样做,只会激起更大的反抗!”
“京城的军队,已被本王掌控。”顾承安平静地回答,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朝中的重要官员,也已被本官清除或收服。至于京城之外……在天兵面前,再多的军队也无济于事。”
“你们有两个选择。”顾承安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扫过赵崇和周庭儒,“一是继续顽固抵抗,继续沉浸在过去的权力斗争中。这样,你们就只能在这座‘凌霄宫’里,眼睁睁地看着大周在变法中重生,而你们,将彻底被时代抛弃,成为历史的尘埃。”
“第二个选择,是尝试理解并接受新的秩序。观察本王如何推行变法,思考过去的制度为何失败,人性在缺乏约束下如何导致腐朽,未来的大周应该走向何方。如果你们能够放下过去的偏见和执念,如果你们能够证明自己依然有为国效力的能力和意愿,那么,未来或许还有发挥作用的机会。本王需要的是能够真正为百姓做事的人,而不是只知争权夺利的蛀虫。”
顾承安的话,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威严,但也留下了一线希望。这希望,对于已经失去一切的赵崇和周庭儒来说,是如此渺茫,却又如此诱人。
“好好考虑吧。”顾承安站起身,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他的话已经在这两个旧时代的代表人物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思想的种子已经种下,至于它能否生根发芽,就看他们自己了。
赵崇和周庭儒坐在桌边,看着顾承安转身离开的背影。
那顿安平县的家常便饭,依然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胃口。
他们的脑海里,回荡着顾承安的话语,回荡着他对人性的剖析,回荡着他对未来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