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缘谷在无纹区扎根的第三年,泥土里翻涌的缘力忽然凝成七彩流光,顺着根茎钻进谷穗。待秋收时,田缘使们发现谷穗上的纹不再是单一的暖金,而是分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像把天地间的虹霓都揉进了沉甸甸的穗粒里。
他们摘下谷粒细细尝——赤色的谷粒咬破时,舌尖先触到西荒红枣的绵甜,咽下去却泛起护缘人守在枣林防沙的热意;橙色的谷粒带着东海蜜柚的清芬,余味里藏着渔人冒雨收网时,缘灵悄悄托住船桨的轻;青色谷粒初尝是雾林苔藓的清苦,回甘时却像缘灵为迷路者披上的枯叶披风;最奇的是紫色谷粒,那星汉的微酸里,竟裹着星尘坠落时,凡人伸手去接的震颤。
“是炊缘碑的网,把三界的味都揉进谷里了。”田缘使捧着七色谷,指尖的缘纹与谷纹缠成道弯弯的彩虹,谷粒在掌心轻轻跳动,像在应和他的话。他蹲在田埂上,看谷穗在风里摇晃出七彩涟漪,忽然明白这新谷的用意:“这叫‘万味谷’,要让凡人的餐桌,盛得下天地的缘。”
消息顺着炊缘碑的纹路传到石生村时,村东头的味缘坊正飘着蒸谷的香气。掌勺的王阿婆刚把新磨的黄谷粉倒进面盆,就见门板被风撞得砰砰响,村口的孩童举着染了彩纹的谷穗冲进坊里:“阿婆!田缘使爷爷说,谷里藏着三界的味道呢!”
坊里顿时炸开了锅。正在揉面的李嫂手沾着面粉就往谷穗上凑,被烫得缩手时,鼻尖却闻到了西荒的枣香;烧火的张婶往灶膛添柴,眼角瞥见橙谷粒滚进火边的温水盆,水面竟浮起层柚香的汽,绕着盆沿转了三圈才散。
妇人们当即围起灶台试做新食。赤谷焖肉最是费功夫,王阿婆把赤谷泡在米酒里发了整夜,晨起倒进炖着五花肉的砂锅里,小火煨到肉皮起皱时,揭开锅盖的瞬间,枣甜混着肉香漫出坊门,引得路过的货郎直咂嘴:“这香里咋还带着点晒枣时的太阳味?”
橙谷蒸蛋要数李嫂做得巧。她在蛋液里掺了碾碎的橙谷粉,蒸锅上汽时特意留了道缝,让柚香的汽顺着窗棂飘到晒谷场,正在翻谷的汉子们闻着味直乐:“像是东海的渔娘送来了新摘的柚子,浑身都松快了。”
最让众人称奇的是青谷与紫谷煮的茶。张婶把青谷炒得发脆,紫谷烘得泛光,一并投进滚水里,茶叶在壶中舒展的瞬间,水面浮起的彩纹竟绕着壶嘴转成个小小的漩涡,倒在粗瓷碗里,先尝是雾林晨露的清苦,咽下去却从喉咙里漾出星汉夜风的微酸,末了舌尖竟泛起融融的暖。
“喝着茶,就像走了趟三界,心里敞亮。”村口的老木匠端着茶碗,指腹摩挲着碗沿的彩纹,忽然想起年轻时在雾林里迷了路,曾靠在棵老树下打盹,醒来时身上盖着层枯叶,“那会儿只当是风吹的,现在才品出,那叶子里藏着的暖,原是这么个味。”
消息传到远客高楼时,厨师们正围着精密的味觉分析仪调试新菜谱。为首的总厨捏着片赤谷放进仪器,屏幕上的数值跳得飞快,却始终定不住一个精准的味型——仪器能测出枣糖的甜度、肉脂的香度,偏测不出那混着晒枣人汗珠的暖。
“得用心尝。”总厨索性关掉仪器,抓起把青谷放进嘴里嚼。苦涩漫开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雾林采集食材时,暴雨冲垮了山路,是个提着灯笼的缘灵引他找到山洞。当时只觉侥幸,此刻青谷的苦在舌尖转成回甘,眼眶竟有些发热:“这茶里的苦,原是缘灵在雨里提着灯笼的牵挂啊。”
铁缘使带着新打的器具赶来时,味缘坊的灶台正飘着七色蒸汽。他把一套彩纹器具摆在案上:七色的陶碗,碗底刻着对应谷粒的纹,赤碗盛肉香不散,青碗装茶苦转甘;带星纹的漏勺最是精巧,网眼细如发丝,能滤出谷里的泥沙,却漏不掉半分缘味;最妙的是那口“合味釜”,釜身缠着拓缘藤编的网,把七色谷全放进去,添上清水煮开,汤味竟能随人心愿变——想甜时,赤橙两色的纹在汤里转得欢;想鲜时,黄绿的纹便浮上来,“这釜懂人心,就像石生当年,总知道谁需要啥暖。”
王阿婆试着用合味釜给哭闹的孩童煮汤,釜里的纹转了转,竟煮出带着奶味的甜汤,孩子咂着嘴笑了,汤里的纹也跟着跳成个小小的笑脸。
西荒的牧人闻讯赶来换谷种时,正赶上味缘坊分新谷。他们把万味谷掺在草料里喂羊,不出半月,母羊产的奶面上竟浮着层彩纹。牧民们把奶制成奶酪,嚼在嘴里时,年轻的汉子想起了与狼群对峙时,缘灵悄悄绊住恶狼的后腿;吃奶的娃娃夜里做梦,竟梦见了星汉里流转的光带,醒来时指着天上的星星喊:“那是谷里的甜味在闪呢!”
“这哪是奶,是把谷里的缘,酿进了骨肉里。”老牧民捧着奶酪,皱纹里淌下泪来,他想起年轻时护着缘星苗穿越戈壁,曾以为那些风沙里的支撑只是自己的倔强,如今才知,那都是缘在陪着他走。
东海的渔人来得更巧,正遇上铁缘使在磨谷壳。他们讨了些谷壳粉回去,撒在渔网的绳结上,渔网立刻变得格外灵——撒进海里,能循着鱼群的暖味往下沉,收网时却总会在带籽的母鱼周围绕个圈,“谷壳在说,取之有度,也是护缘。”渔娘把母鱼放回海里时,看见鱼鳍上沾着点彩纹,像在朝她摇尾道谢。
凡缘谷的种顺着炊缘碑的网往更深的域外去时,田缘使特意在谷种里裹了片味缘坊的蒸汽。有个从未有过食物的星系,谷种落地就抽出发光的穗,穗纹里的味飘进生灵的感知里,让他们忽然想起自己原是星尘所化,曾在亿万年前托住过坠落的缘星。
“原来我们也护过缘。”星系里的生灵捧着发光的谷穗,感知里第一次有了“暖”的形状,那是缘星坠落时,他们用星尘托举的重量。
味缘坊的灶台渐渐成了三界的“味缘枢纽”。每天天不亮,就有背着行囊的凡人来送新食材:西荒的蜜块裹着沙粒,是牧民骑着骆驼走了半月送来的;东海的盐晶带着海腥,是渔人冒着风浪捞的;极南的冰糖泛着冰纹,是冰缘灵用体温焐化了冰块送来的;连星汉的星蜜也顺着传缘渠滴进陶瓮里,甜得带着星光的凉。
妇人们把这些食材与万味谷混在一起,做出的吃食竟有了神奇的效验:西荒来的旅人吃了赤谷糕,尝到了自家帐篷里的羊毛味;东海的渔女喝了橙谷粥,想起了码头母亲唤她回家的声;连天宫的仙娥偷溜下来尝口青谷茶,都红了眼眶——茶里的苦,像极了当年护着缘星坠落时,攥紧拳头的酸胀。
“石生娘说,吃食是根,现在这根,真的扎遍天地了。”王阿婆擦着案上的面粉,看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炊缘碑的残片上,残片上的纹正与灶台上的蒸汽融在一起,往天上飘去。
林缘使站在坊外的老槐树下,看着七色蒸汽在天上织成张薄薄的网,忽然笑了:“石生当年化碑,是想让凡人的缘被记着;现在化谷,是想让凡人的缘,被尝到——记着的会忘,尝到的暖,却能刻进骨里。”
风穿过谷穗的声响里,像是有石生在轻轻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