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试院外,槐花落了一地。李辰浩站在朱红大门前,望着鱼贯而入的童生们。他是奉旨巡视江南科场的,却不想刚到安庆,就听闻此地出了件奇事——有童生在县试中用西洋天文学答题,引起轩然大波。
\"大人,就是那个戴震。\"安庆知府小声指点,\"穿蓝布衫的那个。\"
李辰浩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排队等候搜检。他身材瘦削,眉目清朗,在一众或紧张或傲慢的童生中显得格外沉静。
\"听说他县试答卷被汪学政当场撕了?\"
知府擦了擦汗:\"可不是!那小子用夷人的'日心说'解释月相,说什么'月本无光,借日反照',把汪大人气得当场摔了砚台!\"
李辰浩心头一动。这\"日心说\"正是他与郎世宁在钦天监密译的内容,怎会传到这江南小童生手中?
鼓声响起,童生们依次入场。李辰浩特意走到戴震所在的号舍前,见他正襟危坐,已开始研墨。考题发下——《论日月运行》。
两个时辰后,李辰浩正在公堂听审,忽听试院方向传来喧哗。差役慌张来报:\"大人!汪学政在考场大发雷霆,把一名童生的卷子撕了!\"
李辰浩匆匆赶到时,只见汪鸿儒须发怒张,手中攥着几片残破的考卷,地上洒满墨迹斑斑的纸屑。戴震站在一旁,面色苍白却挺直腰背。
\"荒唐!荒谬!\"汪鸿儒厉声呵斥,\"'地动说'乃西夷邪术,你敢以此玷污圣贤之堂?\"
戴震声音不大却清晰:\"学生只是据实而论。《崇祯历书》早有记载,西洋观测较旧法精密...\"
\"放肆!\"汪鸿儒一掌拍在案上,\"《崇祯历书》是前朝亡国之音!我大清奉的是《时宪历》!来人,把这狂生叉出去!\"
差役上前要拉戴震,李辰浩出声制止:\"且慢。\"他弯腰拾起一片残卷,上面正是戴震用工整小楷写的论证:\"...故月之圆缺,实因日、月、地三者位置变化所致,月本无光...\"
\"李大人!\"汪鸿儒这才发现李辰浩,慌忙行礼,\"下官失态了。只是这狂生...\"
\"汪学政,\"李辰浩打断他,\"《御制数理精蕴》中也提及地圆之说,难道也是邪术?\"
汪鸿儒语塞,脸色涨红:\"那...那是圣上为怀柔远人...\"
李辰浩不再多言,转向戴震:\"你这套说辞,从何处学来?\"
戴震深施一礼:\"回大人,学生幼时随父经商广州,得见西洋历书。后研读《崇祯历书》及大人主持新译的《几何原本》,自行推演...\"
\"你读过《几何原本》?\"李辰浩惊讶道。这套书只在钦天监密室中有译本,尚未刊行。
戴震从怀中取出一册手抄本:\"这是学生从安庆教堂司铎处借抄的拉丁文本,自行译了前两卷。\"
李辰浩翻开一看,译文虽偶有生涩,但意思准确,甚至比官方译本更流畅。他心中暗惊:这年轻人不简单!
风波暂息,戴震被允许继续考试,但须按传统观点作答。李辰浩回到衙门,仔细检查那些残卷。在灯光下,他发现一片残页背面有字迹透印——是汪鸿儒写给某人的信:\"...庄亲王谕,凡涉西学者一律黜落...\"
\"果然如此!\"李辰浩冷笑。汪鸿儒打压西学,背后是庄亲王在操纵!
次日傍晚,李辰浩微服来到戴震寄宿的破庙。年轻人正借着月光研读一本手稿,见来人慌忙要藏。
\"不必遮掩。\"李辰浩亮明身份,\"《天体运行论》的笔记?\"
戴震震惊:\"大人怎知...\"
\"我不仅知道,还见过哥白尼原稿。\"李辰浩坐下,\"你可知日心说在大清是禁忌?\"
戴震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大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真理岂因禁忌而改?\"
李辰浩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若要在功名与真理间抉择,你选哪样?\"
戴震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庙外,仰望满天星斗:\"学生幼时随父出海,见西洋船只凭星象远航万里。而我朝水师,还在用《郑和航海图》...\"他转身,眼中含泪,\"若因坚持真理而落第,学生甘愿;若为功名而昧心,纵中进士,亦非真我。\"
李辰浩动容。这正是他多年来在官场中渐渐遗忘的初心。
\"三日后子时,\"他低声道,\"到城北观象台来。\"
观象台内,钦天监的年轻官员崔志远早已备好望远镜。当戴震透过镜筒看到木星的四颗卫星时,不禁惊呼:\"果真!伽利略没骗人!行星确有卫星环绕!\"
崔志远调整镜筒:\"再看金星。\"镜中金星如弯月般呈现盈亏,\"这正是日心说的铁证!\"
戴震激动得双手发抖:\"若天下士子都能见此...\"
\"难啊。\"崔志远叹气,\"朝中大佬们连地圆说都不信,前几日还驳回了我们更新星图的奏请。\"
李辰浩站在阴影处,看着两个年轻人热烈讨论。他突然明白,变革的希望不在庙堂,而在这些热血未冷的青年身上。
府试放榜日,戴震果然名落孙山。汪鸿儒得意洋洋地宣布:\"凡涉异端邪说者,永不录用!\"
李辰浩冷眼旁观。回京前,他秘密约见戴震:\"跟我去钦天监如何?虽无功名,但可研习真学问。\"
戴震深深一揖:\"学生愿往。但有一请——允许我将西学译成通俗文字,让贩夫走卒也能读懂。\"
\"这...\"李辰浩犹豫了。这比密室译书风险更大。
\"大人,\"戴震目光灼灼,\"伽利略被教廷软禁时曾说:'然而它确实在转动'。学生愿做大清的伽利略。\"
离城的马车上,李辰浩望着安庆城渐远的轮廓,手中摩挲着戴震赠送的手稿——《释天》。这本用白话写就的天文小册,或许比任何奏折更能撼动这个古老帝国的愚昧。
车轮辘辘,前方乌云密布。李辰浩知道,随着戴震这样的年轻人不断涌现,庄亲王之流能撕毁考卷,却永远无法阻挡思想的传播。就像那夜在观象台看到的木星卫星,无论世人承认与否,它们始终在那里,沿着宇宙的真理运转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