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御花园深处的假山后,石影层叠,风从枝叶间穿过,只余细碎的瑟瑟声。
惇王独自立在山阴的一方空地,抬眸望向来人。
明妃穿着淡紫宫裙,衣摆拂过落叶,步子极轻,一如从前她悄悄在南苑湖畔走向他的模样。
“秉文。”她轻唤。
惇王回神,看着她,“檀儿。”
明妃站定,与他隔着半步距离,神情复杂。
“瑶古娜来找我了。”她开门见山,眼中藏着一丝试探,“她说你与牧原王早有谋划,她是你派入宫的眼线。”
惇王没急着解释,只是沉默看着她。
风静了,落叶缓缓旋转着落在她肩头。
他伸手替她掸去,语气淡得像在说一桩旧事:“都是真的。”
明妃低下头,盯着脚边那片落叶许久,才轻声问:“你为何让她告诉我这些?”
“我不打算再瞒你,既然你会来找我,旁的便不再重要。”
惇王望着她的侧脸,眼底浮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檀儿。”他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有朝一日想站在这座皇城里最高的地方,不受谁的摆布吗?”
她没有作声,只是抬眼看他。
他继续道:“如今这一步,我已走在前面,只差你点头。”
“若你愿意,我会让你成为那个真正站在我身侧,看尽万灯,拥尽万国的人。”
明妃咬唇,眼神闪过一丝挣扎。
她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谋逆,失德,背弃旧恩……
可若她拒绝,便只能被永远压在沈朝盈之下,被冷宫惦记,被皇帝遗忘,被权力弃置在岁月里。
而他站在她眼前,眉眼深沉,衣角猎猎如战鼓。
她曾喜欢他,也许从未忘过。
终于,她轻轻一点头。
惇王眼中一亮,伸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檀儿,”他低声道,“我答应你,不论成败,都护你周全。”
明妃抬头看他,眼中情意与野望交织,如一树寒梅,在冬夜悄然绽放。
而在假山不远处,一名正在剪枝的小宫女抬起头。
她看到那一幕,瞳孔微微一缩。
片刻后,她悄悄放下剪刀,顺着回廊另一头,无声无息地朝曜华宫方向去了。
曜华宫的窗棂映出斜阳,宫中添了炭炉,暖意四溢,屋内气息却宁静得很。
念珠坐在窗下,端端正正地捧着一卷《诗经》,正摇头晃脑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看啊娘娘,这多好听。”她念完还不忘抬头解释,“‘灼灼其华’,就是祝小殿下将来聪慧貌美,一身贵气。”
沈朝盈斜倚在软榻上,手里剥着一瓣温润的橘子,听她说得认真,不由轻笑一声,“这才有孕多久,你当这孩子如今耳聪目明了不成?”
念珠毫不退缩,“那也不能不早熏陶,娘娘日日听着,总也耳濡目染。”
“你这丫头……”沈朝盈嗔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扬唇,低头把橘瓣剥得更细软些。
一旁的喜珠正收着昨夜绣帕,忽听外头脚步声急促,便快步出去片刻,回来时神色已有几分凝重。
她低声附在沈朝盈耳边,“娘娘,芙蕖求见。”
沈朝盈手里的橘瓣顿住了。
屋内气氛一下静了下来。
念珠一怔,旋即也收了声音,轻手轻脚地合上了书卷。
沈朝盈缓缓坐直身子,眸光转向窗外,似是随意问道:“她一个御花园宫女,大清早不在那头剪枝,跑来做什么?”
她语气不重,但眼底已有警觉。
芙蕖便是原来宋芩枝宫中的旧人。
那时宋芩枝落败,芙蕖被沈朝盈留了性命,她没有多大本事,也没有大恶,却是个细心的。
沈朝盈将她安插在御花园当差,名为园中打理,实则是曜华宫伸出去的一双眼睛。
她知情知趣,一直未曾多言,只在真正的大事面前,才敢来见主子一面。
如今她来,定是出事了。
沈朝盈不再怠慢,放下橘子,吩咐念珠将屋里小宫女暂时打发出去。
“让她进来。”
门帘一动,风卷细尘,芙蕖已掀帘而入,走得快,衣角微微扬起,随后低头跪下,语声压低却急促:“娘娘,奴婢有紧要之事相告。”
沈朝盈抬手,“且起。”
她目光一寸寸扫过芙蕖神色,心里已有七分笃定。
芙蕖跪伏在地,声音压得极低,像生怕被外头的风听了去,“奴婢……奴婢当时是在御花园假山那头修枝子,抬头就看见惇王殿下与明妃娘娘,在假山后面靠得极近。”
“奴婢不敢走近,只远远瞧见惇王抱了明妃娘娘一下,明妃也没避开。”
沈朝盈坐在靠枕上,指节抵着唇,沉默片刻才道:“他们可看见你?”
“未曾,奴婢躲得远,也走得快。”芙蕖头低得更深,“奴婢不敢妄言,但看着不像偶然相遇。”
“他们说了什么?”
“没听清,奴婢离得远,只瞧见惇王神情郑重,明妃起初有些退意,但后来像是应了他什么。”
沈朝盈眸色深了几分,指尖轻敲膝头,“你做得很好。”
她抬手示意念珠递上赏银,又吩咐:“这些日子你照常当差,若有事,再来禀本宫。”
“奴婢明白。”芙蕖收了银子,匆匆行礼退下,仿佛又隐没进御花园那一丛枝影之间。
屋中再度恢复安静。
沈朝盈慢慢阖上眸子,靠在榻角,指尖不自觉地摩挲那一缕微凉的绣帕。
她是有些惊讶的。
不仅是因为惇王和明妃关系暧昧,更是因为这一段关系,在她还只是读者的时候,从未被写进原书里。
原书主角是宋芩枝,重心都在她和裴齐光身上,哪怕明妃心机深沉,也只是一个宫斗工具人,一个背景人物,无足轻重。
而惇王那时也不过是个与皇帝兄弟情深的小配角。
没有暧昧,没有权谋,更没有这层悄无声息的缠绵。
沈朝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觉得好像整个人,连带肚子里这个还未成型的小生命,一起成了引动风云的那个变量。
是她改变了原剧情?
还是说,原剧情从未完整?
“还是说……”她轻声喃喃,“这个世界,只有我穿进来之后,它才开始真正运转。”
“他们也不再是纸片人了,而是有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秘密,自己的选择。”
风吹起窗帘,落雪未至,阳光斜斜照在她半边脸上。
她忽然笑了一下,轻声道:“啧,这要是真的,他们演技也太好了吧。”
念珠悄悄凑过来,“娘娘,要继续读诗吗?”
沈朝盈睫羽轻颤,忽地一笑,“不用了。”
她把一枚糖渍橘子塞进嘴里,果香清甜,心里却一点点被另一股冷意填满。
原来这本书,不光有主角,还有副本。
而她,已然写出了全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