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州际公路服务区,在死寂的夜幕下如同巨兽的骸骨。残破的建筑骨架在风中呜咽,满地碎玻璃和锈蚀的汽车残骸反射着惨淡的月光。空气里弥漫着轮胎烧焦的糊味、浓烈的血腥味,还有未散尽的硝烟。
“灰狼”佣兵和“磐石”突击队员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检查尸体,封锁出入口。几具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袭击者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掩体旁,死状狰狞。那辆改装过的重型装甲运兵车,“导师”替身的座驾歪斜地撞在一堵半塌的水泥墙上,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还在冒着黑烟。车身上布满了弹孔和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
陈野靠在一辆翻倒的破旧餐车后面,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刚愈合一些的伤口又撕裂了,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按在右肩断口处,刚才强行用战术霰弹枪的后坐力,差点把他震散架。汗水混着血水和灰尘,在他脸上糊成一片。
“妈的…差点栽在这破地方…”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地盯着那辆冒烟的装甲车。刚才的交火激烈得吓人,对方火力猛,配合默契,完全是死士打法。要不是薇拉关键时刻瘫痪了那辆车的部分电子系统,加上“灰狼”和突击队的拼死强攻,他们真可能被包了饺子。
“目标确认死亡!不是‘导师’!是替身!脸上带着人皮面具!”一个“灰狼”佣兵从装甲车残骸里拖出一具穿着考究西装的尸体,高声报告。尸体脸上覆盖着一张制作精良、但被血污和弹片破坏的硅胶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操!果然是饵!”罗帅骂了一句,脸色铁青。他快步走向装甲车,“薇拉!有收获吗?”
装甲车旁,薇拉已经打开了后车厢的电子设备舱。她无视了舱壁上喷溅的血迹和脑浆,纤细的手指如同精密的仪器,飞快地在几台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但核心模块尚存的军用终端上连接着数据线。她的微型终端屏幕上瀑布般刷过无数代码。
“核心数据物理损毁率73%…尝试碎片恢复…防火墙残余强度高…”薇拉的声音依旧清泠平静,仿佛身处图书馆而非修罗场。
林夏推着轮椅靠近陈野,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左臂固定板下的伤口也因为颠簸隐隐作痛。她看着陈野胸口绷带渗出的血迹,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急切:“你怎么样?伤口又裂了!快坐下!”
“死不了…”陈野摆摆手,想扯个笑容,但疼得龇牙咧嘴。他刚想再说点什么。
突然!
“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但节奏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装甲车残骸深处传来!声音来源,赫然是替身尸体腰间一个伪装成皮带扣的微型装置!
“不好!有诡雷!”离得最近的巴克脸色剧变,大吼示警!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扑向掩体!
但晚了!
“轰——!!!”
并非剧烈的爆炸!而是一声沉闷的爆鸣!伴随着刺眼欲瞎的强光和无数高速飞射的…钢珠!
那是一个特制的震撼+破片诡雷!目的不是大规模杀伤,而是制造混乱和精准清除!
爆炸点距离陈野和林夏所在的位置极近!强光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力,高分贝的噪音冲击着耳膜!更致命的是,那些密集的钢珠如同死神的镰刀,呈扇形无差别覆盖过来!
陈野在听到提示音的瞬间就感到了致命的危机!他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完好的手猛地去抓轮椅上的林夏,想把她扑倒护在身下!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在强光爆闪、钢珠激射的千分之一秒!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了数枚闪着寒光的钢珠,撕裂空气,直射向陈野毫无防护的侧颈和后背!而陈野的手,正伸向她!
没有思考!只有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
“陈野!低头!”林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轮椅上猛地向前一扑!不是躲避,而是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陈野伸过来的手臂,并用自己的上半身,死死挡在了陈野身前!
“噗!噗!噗!”
几声沉闷又令人心胆俱裂的入肉声响起!
林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连续击中,猛地剧震!她胸前瞬间绽放出几朵刺目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轮椅也被带翻!
“林夏——!!!” 陈野目眦欲裂!视觉尚未恢复,但耳边那几声可怕的入肉声和林夏倒地的闷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灵魂!他顾不得强光刺痛和嗡嗡作响的耳朵,凭着感觉疯狂地扑向林夏倒地的方向!
“医务兵!!” 罗帅的怒吼声如同受伤的雄狮,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响!
强光散去,噪音余波仍在。巴克和几个反应快的佣兵已经扑灭了装甲车旁可能的二次爆炸隐患。众人看向林夏倒下的地方,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林夏躺在地上,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三个狰狞的弹孔正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正在迅速涣散!
陈野跪在她身边,仅剩的左手徒劳地按在她不断涌血的伤口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整只手,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脸上的血污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不…不…林夏!看着我!看着我!别睡!操你妈的!别睡啊!”
“快!止血带!强心针!快啊!” 随队的“灰狼”医护兵和“磐石”医疗兵疯了一样冲过来,手忙脚乱地进行紧急处理。血浆袋被迅速挂起,止血凝胶被疯狂地注入伤口,强心针推入静脉…
“直升机!呼叫医疗直升机!最高优先级!坐标立刻发送!”罗帅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都变了调。
薇拉站在装甲车旁,她的位置相对较远,没有被钢珠波及。她琉璃灰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注视着跪在那里、浑身浴血、如同失去伴侣孤狼般绝望哀嚎的陈野,注视着林夏那迅速流逝的生命体征。她敲击终端的手指,第一次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停顿。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那个替身尸体腰间炸毁的诡雷装置残骸,以及自己终端屏幕上刚刚从装甲车终端抢救出来完成碎片恢复和初步解密的一段核心音频文件。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解密后的音频文件,通过加密频道,发送给了罗帅和陈野的通讯器。同时,她的手指在终端上输入了一串新的坐标指令,那是她根据音频中隐晦提示和装甲车最后移动轨迹,反向推算出的一个高概率信号源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低下头,帽檐遮住了她的脸,手指在键盘上继续敲击,仿佛在记录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琉璃灰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变量扰动超出阈值”的冰冷数据流,一闪而过。
医疗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搅碎了死寂的夜空。强烈的探照灯光柱扫过血腥的战场,最终聚焦在那片被紧急救护人员围住的血泊上。
陈野看着林夏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看着她胸前刺目的血红和紧闭的双眼,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那颗诡雷炸得粉碎。他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皮夹“磐石”基地医疗中心,红灯刺眼,警报凄厉!
手术室大门紧闭,里面是无影灯下争分夺秒的生死搏杀。林夏躺在手术台上,脸色金纸一般,胸口的弹孔狰狞可怖,鲜血浸透了无菌单。顶尖的外科医生额头布满汗珠,器械碰撞声冰冷而急促。陈野那件浸满林夏鲜血的破夹克,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污染桶里,像一团刺目的猩红。
陈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被铁链锁住的困兽,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疯狂踱步。他胸口新换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那是刚才强行挣扎留下的,但他感觉不到疼!每一次手术室门上的红灯闪烁,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了一下!
“操!操!操!”他低吼着,用那只好手狠狠捶打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指节瞬间破皮流血,他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全是林夏挡在他身前,被子弹击中时那瞬间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她倒下时溅在他脸上的温热血珠!
“冷静点!野子!”罗帅像座铁塔般挡在他面前,大手死死按住他完好的左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低沉如雷,“你现在冲进去,除了添乱,屁用没有!相信医生!林夏没那么容易死!”
“相信?我他妈怎么相信!”陈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罗帅,里面是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恐惧,“她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这条烂命!替我挡的枪!罗大炮!你告诉我!她要是…要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
“她不会有事!”罗帅斩钉截铁,眼神同样赤红,“她必须没事!这是命令!” 但这话,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走廊另一头,薇拉安静地靠墙站着,宽大的连帽衫帽子依旧罩着,看不清表情。她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是刚才在战场上她强行接入“导师”替身装甲车时拷贝下来的部分加密核心数据,此刻正在疯狂破译。她的手指在微型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巴克带着两个“灰狼”的医护兵匆匆赶来,手里拎着急救箱。“头儿那边还在清理战场,抓了几个舌头,正在撬!让我先送点血浆过来!”巴克看着手术室的红灯和陈野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声音也沉了下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焦灼中一分一秒爬行。
突然!
手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护士满手是血地冲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快!o型血!库存不够了!伤者失血太快!”
“抽我的!”陈野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撸袖子,被罗帅一把拽住!
“滚一边去!你他妈自己都快流干了!”罗帅怒吼,扭头对着通讯器咆哮,“医疗中心!所有o型血人员!立刻到手术室外!快!”
基地的应急广播瞬间响起,脚步声在走廊远处急促汇聚。
薇拉敲击键盘的手指,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帽檐微微抬起了一丝缝隙,那双琉璃灰色的眸子,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混乱的抽血现场和手术室大门,又迅速垂落,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环境变量。然后,她的手指再次以更快的速度敲击起来。
就在这时,薇拉手中的终端屏幕猛地一亮!一个深红色的、标记着“核心密钥已破解”的提示框跳了出来!紧接着,一段被层层剥离出来的音频文件,开始自动播放。
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
然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却依旧能听出苍老和极度冷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正是“导师”:
“…‘钥匙’…必须回收…或…彻底销毁…‘金印’的压制…是变数…不能留…”
“…‘夜莺’…归巢了?…意料之外…但…风暴…需要催化剂…”
“…‘清洗’…倒计时…以‘摇篮’的余烬…点燃新世界…旧图纸…终将完整…”
“…废弃服务区…是序幕…下一个坐标…‘风暴之眼’…即将…转向…”
音频戛然而止,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
“‘夜莺’归巢?”罗帅猛地看向角落里的薇拉,眼神锐利如鹰,“风暴需要催化剂?他早知道你会来?!”
薇拉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那张瓷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琉璃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层在碎裂,露出底下更深的、汹涌的黑暗。她关闭了终端,声音清泠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锋芒:
“他认识我。或者说…他认识‘夜莺’。”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又落在陈野布满血丝和泪痕的脸上,“我的出现,被他纳入了‘风暴’的变量计算。林夏的伤…是‘催化剂’的一部分。”
“你他妈放屁!”陈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猛地挣脱罗帅的手,踉跄着冲到薇拉面前,仅剩的左手狠狠指向手术室,声音嘶哑得如同恶鬼,“催化剂?!那是林夏!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狗屁变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引我们去那个陷阱!就为了验证你的狗屁观测?!”
面对陈野几乎要喷到脸上的怒火和指控,薇拉没有后退,也没有解释。她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看着陈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疯狂,琉璃灰的眸子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愤怒,是低效的情绪燃料。”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定理,“但…它确实能短暂地…烧穿迷雾。” 她的目光越过陈野的肩膀,看向他身后手术室门上那刺眼的红灯,“她的选择,源于对你的保护欲。这是她的‘变量’。而‘导师’,利用了这一点。”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公式:“现在,新的坐标出现——‘风暴之眼’。他故意泄露给我。是陷阱的概率,高于87.3%。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去,还是不去?”
“去!老子当然要去!”陈野想都没想,吼了出来,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复仇烈焰,“老子要亲手扒了那老狗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剁碎了喂狗!”
“野子!”罗帅厉喝,强行将他拉回来,“你他妈给我冷静!林夏还在里面!你现在这样子,去了就是送死!”
陈野身体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冰冷的墙上,目光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是啊…林夏还在里面…生死未卜…他怎么能走?
就在这时!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看着外面一双双充满血丝和期盼的眼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凝重:“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心脏大血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失血过多,肺部有挫伤,人还在深度昏迷,没脱离危险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需要绝对静养!”
呼——!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至少…还活着!
陈野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狼狈不堪。他没死,林夏也没死…真好…
罗帅重重拍了拍医生的肩膀:“辛苦了!用最好的药!给我把人保住!”
医生点点头,又匆匆进去了。
走廊里暂时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沉默。
薇拉看着瘫坐在地、又哭又笑像个孩子一样的陈野,琉璃灰的眸子里,那层终年不散的薄雾似乎又浓郁了一些。她转身,无声地走向走廊深处,宽大的连帽衫将她纤细的身影几乎融入阴影。
“你去哪?”罗帅沉声问。
薇拉脚步未停,清泠的声音飘来:
“分析‘风暴之眼’坐标。计算陷阱模型。以及…”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不可闻,“…观测‘愤怒’变量的…后续演化。”
她消失在走廊拐角。
陈野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脸上泪痕未干。他伸出那只沾着自己血和灰、也沾着林夏血的左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导师…”他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疲惫,“下一个…轮到你了。老子…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