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幕像一道灰色纱帘,笼罩着教导队训练场,雨滴在靶场的积水坑里砸出密密麻麻的水泡。
冷艳锯站在窗前,看着雨势越来越大,心里暗自盘算,今天天公作美,应该能躲过实弹射击训练。
\"全体集合!下雨天,训练天,训练不,训。\"区队长刘淮水的吼声穿透雨幕,\"按计划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队伍里顿时骚动起来。李拥军用手肘捅了捅冷艳锯:\"这鬼天气打靶?子弹飞出去都得被雨浇灭!\"
刘淮水皱着眉头解释:\"我去请示过大队长了,他说——\"突然提高嗓门模仿林小虎粗犷的声音:\"'下雨就不打仗了吗?'\"
冷艳锯缩了缩脖子,仿佛看见林小虎就站在身后。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大队长急功近利,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练啊...\"
\"闭嘴!兵不厌诈,兵者,诡也。\"刘淮水一瞪眼,\"战场上,敌人会挑晴天跟你打?领弹匣!目标射击场,冲啊。\"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雨点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靶场上。冷艳锯趴在射击位上,感觉整个人都要陷进泥浆里,画地为牢不可自拔。
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滴落,在枪托上汇成一条小溪,又顺着枪身流进他的袖口,冰冰凉凉实在不爽。
\"这鬼天气...\"他小声嘀咕着,右眼透过被雨水模糊的机械瞄具,勉强辨认着百米外那个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靶子。
\"砰!\"
第一发子弹呼啸而出,枪口冒出的白烟,瞬间就被雨水浇灭。冷艳锯惊讶地发现,没了烟雾的干扰,视野反而比晴天时更清晰。
\"嘿!神了!老子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旁边的李拥军突然大叫,\"这雨把枪管洗得跟新的一样!老子连靶心上的苍蝇都能看见!\"
报靶员丁晓英顶着雨跑过来,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报告!冷艳锯,50环!李拥军,48环!张老实,48环!冯大嘴,47环!张帅,46环!\"
刘淮水撑着伞在射击线后方踱步,雨水在他的作战靴周围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听到报靶员的汇报,他手里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进了泥里。
\"什么?全员优秀?\"他一把揪住报靶员丁晓英的衣领,\"你小子没数错吧?\"
丁晓英委屈地指着靶纸:\"您自己看嘛,这弹孔都快叠在一起了。\"
刘淮水蹲下身,眯着眼睛检查靶纸。雨水打在纸面上,把弹孔边缘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见鬼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挠着已经淋湿的板寸头,\"老子带兵十年,头回遇到下雨天打出满堂彩的。\"
李拥军凑过来,得意地抖了抖湿透的作训服:\"区队长,将熊熊一个,兵强强一窝。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都是天选之子啊!\"
\"吹牛逼,拉大蛋。选你奶奶个头!\"刘淮水一个爆栗敲在李拥军钢盔上,\"赶紧收拾装备!准备下一轮射击。\"
回营房的路上,雨水把训练场变成了沼泽地。李拥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突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栽进了400米障碍大水坑。
\"卧槽!\"他挣扎着坐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活像只落汤鸡,\"这坑,直接坑爹,比我老家鱼塘还深!\"
说着扭身抖擞,水花溅了周围人一身。冷艳锯抹把脸上的泥水,忍不住笑出声:\"李拥军,你这是出淤泥而不染,给大伙表演'泥浆浴'呢?\"
\"笑屁啊!老子这是濯清涟而变妖。\"李拥军从水坑里摸出自己的钢盔,里面居然还游着两条小蝌蚪,\"看!老子还捞到河鲜若干,晚饭给弟兄们加菜!\"
刘淮水黑着脸走过来:\"李拥军!你个混球。加练匍匐前进一百米!现在!立刻!马上!\"
晚饭后,林小虎突然出现在食堂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
\"听说大家今天射击成绩不错。\"他难得地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别得意,艺无止境,精益求精,明天加大难度!\"
李拥军小声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孙悟空误入炼丹炉,我就知道没好事...\"
\"嘀咕什么呢?\"林小虎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李拥军!出列!\"
李拥军哭丧着脸站到前面。林小虎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接着!\"
李拥军手忙脚乱地接住,发现是包香烟。他一脸懵逼:\"大队长...我不抽烟啊...\"
\"废话!说你胖还喘上了。\"林小虎瞪眼,\"给刘淮水的!告诉他,今晚特许抽一根!\"
熄灯后,冷艳锯躺在床铺上,听着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
今天的射击场景在脑海里不断闪回——雨水冲刷下的枪管、格外清晰的瞄准视野、出乎意料的好成绩...
\"喂,睡了吗?\"李拥军在上铺小声问。
\"没。\"
\"你说...大队长是不是早就知道,下雨天射击能挖掘每个人的潜能优势?\"
冷艳锯想了想:\"可能吧。听说他越战时经常在丛林雨季作战。\"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贴在墙上的射击要领表。冷艳锯突然明白了什么——训练场上的每一次\"折磨\",或许都是战场上保命的经验。
第二天清晨,雨还在下。冷艳锯推开窗户,发现训练场上支起了几个临时帐篷。林小虎站在中间,正在调试几台奇怪的设备。
\"全体集合!\"他的吼声穿透雨幕,\"今天进行特种兵雨中狙击训练!\"
李拥军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来?大队长这是跟雨水杠上了?\"
大家走近一看,那些设备原来是新型的红外瞄准镜,这种宝贝平时放在仓库里,没想到今天大队长动了血本。
林小虎拍着其中一台说:\"练为战,从今天开始,你们要适应在各种极端天气下作战!\"
刘淮水在一旁补充:\"昨天只是开胃菜,毛毛雨,今天才是正餐!\"
雨越下越大,但训练场上的热情却越来越高。
冷艳锯透过瞄准镜,看着雨滴在红外视野中划出的轨迹,突然觉得这场雨,或许真的是生死关头\"宝贝\"。
熄灯号响过两小时,冷艳锯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下铺的宗成能把头蒙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老宗?\"冷艳锯轻手轻脚爬下来,\"做噩梦了?\"
被子掀开一角,露出宗成能红肿的眼睛:\"外婆病危...快要走了...\"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是她从小带大的...\"
冷艳锯顿时语塞。他想说节哀,想说别难过,但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最后只能笨拙地拍拍战友的肩膀,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把宗成能拍下床。
动静惊醒了其他人。李拥军迷迷糊糊坐起来:\"咋了?紧急集合?\"
\"集合你个头!\"教官刘淮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都躺下!\"他走到宗成能床前,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跟我出来。\"
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里,刘淮水递给宗成能一支烟。月光从气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割线。
\"我当兵第三年,父亲肝癌晚期。\"刘淮水吐了个烟圈,\"连队正要参加演习,我是尖刀班教官。\"
宗成能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光。
\"我选择了留下。\"刘淮水声音很轻,\"等我回去时,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储物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香烟燃烧的声音。过了很久,宗成能哑着嗓子问:\"你不后悔吗?\"
刘淮水把烟头摁灭:\"当兵的就是这样。一家不圆万家圆。\"他突然咧嘴一笑,\"不过你小子别学我,明天我就去找大队长批假。\"
全队紧急集合时,林小虎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踱步,皮鞋踩在水洼里啪啪作响。
没人敢吭声。李拥军的腿抖得像筛糠,冷艳锯数着地上蚂蚁,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渺小不起眼。
三天后,宗成瘦了一圈,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但腰杆挺得笔直。
全大队集合观摩惩罚。宗成能站在训练场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砰!\"身体砸在地上的闷响让所有人心里一颤。
\"一!\"值班员开始计数。
宗成能爬起来,再次倒下。冷艳锯数到第二十下时,看见他的作训服肘部已经渗出血迹。
\"报告!\"李拥军突然出列,\"我请求分担惩罚!\"
林小虎眯起眼睛:\"理由?\"
\"我们是战友!\"李拥军的声音在发抖,但很坚定,\"同生共死那种!\"
令人意外的是,林小虎竟然点了点头:\"可以。再加一百个,你们中队一起做。\"
于是整个中队轮流上前倒,训练场上\"砰砰\"声此起彼伏。到后来,连林小虎都看不下去了:\"停!列队!\"
他走到宗成能面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批了。三天丧假,快去快回。\"
宗成能愣在原地,眼泪突然决堤。林小虎嫌弃地摆摆手:\"赶紧滚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宗成能回来那天,正赶上暴雨。全队正在泥浆里练战术,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背着行军包跑过来。
\"报告!列兵宗成能归队!\"
林小虎头也不抬:\"愣着干嘛?入列!\"
宗成能像一颗炮弹一样,“嗖”地一声就把背包扔到了一边,然后毫不犹豫地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扑通”一声就扎进了那个满是泥浆的大坑里。
“哗啦啦”一阵声响,溅起的泥浆就像天女散花一样,劈头盖脸地砸在了李拥军的脸上。
李拥军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狼狈不堪,满脸都糊满了脏兮兮的泥浆。
“我去!”李拥军气得差点破口大骂,正想发作呢,突然,他的目光被宗成能作训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黑纱吸引住了。
“喂……”李拥军用胳膊肘捅了捅宗成能,示意他看一下自己的口袋。
宗成能似乎明白了李拥军的意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外婆说……要我当个好兵,不要给祖宗丢脸……”宗成能的声音有些哽咽,仿佛那半截黑纱有着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就像老天爷在哭泣一样。雨水和着宗成能的泪水,在每个人的脸上肆意流淌,让人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雨水冰冷刺骨,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冷。
或许,是因为他们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火,一团对宗成能外婆的敬意之火,一团对宗成能的同情之火,一团对军人使命的敬畏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