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沙掠过屋檐的声响。
江逾朝背对着谢承渊,指尖摩挲着药柜上的青瓷药罐,罐身上刻着细小的缠枝莲纹,是他亲手描上去的。
谢承渊站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唯有目光寸步不离地黏在他身上。
“手伸出来。”江逾朝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
谢承渊一愣,连忙将右手伸过去。
他的手粗糙不堪,掌心布满厚茧,指缝里还残留着赶路时的尘土,唯有虎口处一道旧疤格外显眼——那是当年为了替江逾朝挡箭留下的。
江逾朝转过身,手里多了一根银针。
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映得谢承渊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江逾朝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朝朝……”他忍不住低唤,声音里带着讨好的颤抖。
江逾朝没理他,用镊子夹起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捏住谢承渊的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谢承渊皮肤时,两人都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谢承渊的手腕比十年前粗了不少,覆着一层薄茧,却在江逾朝掌心微微发抖。
“疼了别叫。”江逾朝说完,针尖精准地刺入谢承渊掌心。
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青石板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
谢承渊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逾朝,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直到江逾朝放下银针,他才喃喃道:“朝朝,你肯碰我了。”
江逾朝手一顿,抬眼看他。
谢承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像沙漠里濒死的人看到了绿洲。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别开脸道:“我只是试试你的血够不够热,省得死了没人给我干活。”
谢承渊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热,我的血一直为你热着。”
他将带血的手掌按在江逾朝心口,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朝朝,你听,它说它属于你。”
江逾朝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想推开谢承渊,手指却在触到他胸口时停住——那里有一道凸起的疤痕,形状熟悉得让他呼吸一滞。
是当年他中箭时,谢承渊扑过来替他挡刀留下的伤。
“别乱动。”江逾朝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再敢骗我……”
他顿了顿,看着谢承渊掌心的伤口,声音冷下来,“我便真的剜了你的心。”
谢承渊却抓住他的手腕,将带血的掌心贴在他手背上:“朝朝,这里早就被你剜走了。”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烫得江逾朝几乎要落荒而逃。
“云舟哥哥!”幼童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小家伙探着脑袋偷笑,“你们在玩什么呀?”
江逾朝猛地抽回手,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
谢承渊也有些窘迫,连忙转身假装整理药架,却碰倒了一排药罐,发出“叮当”的响声。
“没什么。”江逾朝瞪了谢承渊一眼,对幼童说,“去把外面晒的艾草收进来。”
幼童做了个鬼脸,却乖乖跑开了。
医馆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谢承渊看着江逾朝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满了,十年来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朝朝,”他轻声说,“当年在金銮殿……”
“过去的事不必说了。”江逾朝打断他,将金疮药涂在他掌心,动作有些粗暴,“现在你是医馆的护工,做好你的活。”
谢承渊任由他动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江逾朝坐在军营帐篷里给他包扎伤口,阳光透过帐帘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那时他总嫌他唠叨,嫌他管得宽,现在却只想把人揉进怀里,再也不放手。
“好,”谢承渊低笑,“都听你的。”
就在这时,外面的风沙突然大了起来,卷起的沙砾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谢承渊下意识地将江逾朝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沙砾。
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刻在骨子里,让江逾朝一愣。
“你……”
“朝朝别怕,”谢承渊低头看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有我在。”
阳光从风沙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谢承渊花白的鬓角和他身后那道熟悉的刀疤上。
江逾朝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冰封已久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愿意用身体为他挡风沙的男人,江逾朝第一次觉得,这火葬场的火,或许可以烧得慢一点。
“还愣着干什么?”江逾朝推开他,拿起药箱,“跟我去后山采药。”
谢承渊愣了一下,随即狂喜,连忙接过药箱背在肩上,跟在他身后。
药箱很沉,压得他肩膀有些酸,但他却笑得像个傻子。
后山的风更大,吹得江逾朝的青衫猎猎作响。
谢承渊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他弯腰采药的身影,忽然觉得,就算让他再寻十年,再跪十年,只要能守在这人身边,一切都值了。
江逾朝直起身,回头看他:“发什么呆?跟上。”
“来了!”谢承渊连忙跟上,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年近四十的人。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风沙弥漫的后山小路上,留下医馆里的幼童扒在窗口,看着谢承渊背上的药箱,嘀咕道:“云舟哥哥的新郎官,好像没那么吓人了嘛。”
而此刻的江逾朝不知道,他随手埋下的那颗种子,会在日后长成怎样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只知道,谢承渊的火葬场,才刚刚开始加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