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瑶那一次次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锥，反复扎进我试图重建的废墟。每一次“偶遇”，都不是简单的碰面，而是一次精神上的公开处刑，把我拖回那个被宣判“没有可能”的绝望深渊，并冷酷地提醒我：江临，你就是个错误，一个让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负担。
内耗，已经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暗涌，而是变成了一股滔天的巨浪，无情地将我吞噬进那无尽黑暗的海底。课堂，这个曾经充满知识与希望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我痛苦的刑场。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溢地讲解着电磁场的奥秘，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却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呼喊。黑板上的公式，那些原本应该是清晰明了的符号，此刻在我眼中却像是扭曲的鬼画符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公式上，但我的思绪却完全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食堂的那一幕。那滴溅在她手背上的滚烫面汤，仿佛还在眼前翻腾，灼伤着我的眼睛。她烫到了吗？疼不疼呢？为什么……她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让我心烦意乱。
老师的讲解声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而我则被那些纷乱的思绪扯得七零八落。我烦躁地抓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划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恼人的念头从脑海中抹去。笔尖刺破纸张的“嘶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引来了旁边同学看傻逼一样的眼神，但我根本无暇顾及。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得如同停尸房里的灯光一般，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数学卷子上，盯着那道解析几何题，试图用理智去战胜内心的混乱。然而，图形在我眼前不断扭曲变形，辅助线怎么也画不对，就好像我的思维也被那股内耗的巨浪搅得一团糟。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又他妈奔回了化学办公室门口——她抱着那摞该死的作业本，手指用力到发白，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从我身边挤过去……那作业是张池的？她为什么要帮他？他们……很熟？
一股混杂着嫉妒和愤怒的酸水猛地冲上喉咙，我“啪”地一声把笔重重拍在桌上，整个自习室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我猛地低下头，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钻心的疼来对抗脑子里那些无孔不入的杂念。
最让我窒息的是化学课。这曾是我最后一块能喘息的阵地，唯一能让我找回点价值和尊严的地方。疏铜姐站在讲台上，优雅又严谨地讲着有机合成路线。她清亮的声音，清晰的板书，曾经是我专注的锚点。
可现在，当她讲到关键步骤，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我这个科代表时，我的眼神却空洞地飘向了窗外——课间，天桥上，好像又看到了她和谁（顾清屿？还是张池？）并肩走过，她似乎在笑……
“江临？”疏铜姐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提醒，像根针扎破了我飘忽的思绪。
我猛地回神，身体一抖，对上她探究的目光。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师长的询问，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洞察和隐隐的担忧。我慌乱地低下头，脸颊烧得发烫，嗫嚅着：“对……对不起，叶老师，我……走神了。”
疏铜姐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责备，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继续讲课。但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长了很多。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狼狈感瞬间淹没了我。连最后这块能让我喘息、让我假装像个正常人的地方，也快要守不住了。
迷茫，如浓雾弥漫，让人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迷茫，似粘稠的沥青，将我紧紧包裹，使我难以挣脱。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目标？考大学？这似乎是我一直以来的追求，但此刻，我却开始质疑它的意义。为了证明自己吗？然而，那可怜的 507 分却如同一道耻辱的枷锁，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努力。我的努力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
是为了父母吗？他们沉甸甸的期望此刻如泰山般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他们为我付出了太多，可我真的能满足他们的期望吗？
还是为了将来能站在高处，让她后悔？这个念头曾经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可如今看来，却如此可笑和渺茫。她的身边已经有了顾清屿，她看见我只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我的存在与否，对她的人生来说，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那么，努力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我戒掉了烟，屏蔽了所有杂念，像苦行僧一样埋头苦学，可结果呢？成绩依旧在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起色。内心的痛苦和内耗，却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偶遇”而愈发严重。每当我看到她和顾清屿在一起，心中的痛苦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学习。
专注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投入也变得徒劳无益。所有的挣扎，都仿佛只是在名为“宿命”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未来？高考之后？一片模糊的灰色。没有她的未来，像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方向。那些关于“顶峰相见”的傻逼幻想，现在看幼稚得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我像一艘在漆黑怒海中彻底迷失的破船，灯塔早就熄灭了，连星星都他妈躲进了乌云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随波逐流的绝望。
身体坐在教室里，灵魂却像一缕孤魂野鬼，在痛苦的回忆和迷茫的虚空里游荡。我机械地翻着书，做着题，眼神空洞，动作迟缓，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驱不散的、行尸走肉般的颓丧里。
“江哥……你没事吧？”课间，周遇安看着我对着窗外发愣，忍不住低声问，“脸色跟死人似的。”
向然也凑过来，眉头拧成疙瘩：“是啊，魂都丢了。是不是……又撞见那谁了？”他指的是叶瑶。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没事”的笑，结果比哭还难看。我摇摇头，声音干得像砂纸：“没……看书呢。” 说完，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角落，把那页纸揉搓得起了毛边，卷了边。
我的不对劲，越来越藏不住了。不只是兄弟，连讲台上的老师们也嗅到了异常。物理课提问，我回答得磕磕巴巴，思路混乱得像团乱麻。英语听写错误率飙升得像坐了火箭。而最让我难堪的，是疏铜姐。
又一次化学课。我被叫到黑板前配平一道中等难度的方程式。题目本身不难，但我握着粉笔，站在黑板前，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元素符号像在嘲笑我，组合成叶瑶仓惶逃离的背影。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几道颤抖的、无意义的痕迹。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看着我。
疏铜姐站在旁边，没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越来越浓的担忧。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背上，让我双腿发软。最终，我颓然放下粉笔，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对不起，老师，我……不会。”
下课铃声如同一道赦令，在我耳边响起的瞬间，我像离弦之箭一般，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驱赶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疏铜姐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后背上。
然而，疏铜姐并没有像我一样迅速离开教室。她缓缓地走到我的座位旁，停了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伸出手，拿起了我那本摊开在桌上的化学笔记本。那本笔记本已经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字迹潦草得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有几页甚至还被我胡乱涂画过，有的地方甚至被撕扯过，就像是被一只疯狗啃过一样。
疏铜姐轻轻地翻动着笔记本，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仿佛结了一层冰。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被红叉覆盖的随堂小测上，那些红叉就像是一道道刺眼的伤痕，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缓缓地放下笔记本，目光转向了刚从后门走进来的向然。向然本来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突然撞上了疏铜姐的目光，他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向然同学，”疏铜姐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向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他看了一眼我那空荡荡的座位，心里明白，我和疏铜姐之间的事情，恐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毕竟，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之一，最近发生的那些“偶遇”，以及我随之而来的崩溃，他都一一目睹了。
办公室里，疏铜姐没绕弯子：“向然，江临最近怎么回事？状态非常不对。上课走神，作业质量断崖式下跌，刚才连基础题都做不出。这不是他的水平。他是不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向然看着疏铜姐关切而严肃的眼神，又想到我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他压低声音，把五一后我和叶瑶在食堂那场要命的“豆花面偶遇”，以及随后像噩梦循环一样的“看见我就跑”事件，还有我因此陷入的深度内耗和颓废状态，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叶老师，江哥他……心里其实特别苦。”向然最后说，语气带着无奈，“他真的很想走出来，想好好学。可叶瑶这样躲着他，还总和别人……特别是那个顾清屿……一起出现，这简直是在拿钝刀子割他的肉啊！我们看着都难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拉他一把……”
疏铜姐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成了然，最后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和凝重。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原来如此。那个曾经在化学上闪闪发光的科代表，是被感情的重创和这无休止的、伤人的“偶遇”，拖进了绝望的深渊。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又看了看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那张写着“507”的、被我揉皱又抚平的三模成绩单。
“我知道了。”疏铜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黑暗中压抑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这四个字，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就像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
向然似乎感受到了疏铜姐语气中的决然，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办公室里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疏铜姐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暮色透过窗户，在疏铜姐身上投下朦胧的光影。她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目光缓缓落在桌角那张班级合影上。
照片里，穿着校服的我笑得没心没肺，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神亮得能发光，充满了傻乎乎的朝气。而站在不远处的叶瑶，也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暖而灿烂。
疏铜姐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我年轻的脸庞，感受着那曾经的青春气息。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又缓缓移到了叶瑶的笑容上。那笑容依然是那么的美丽，却也让人感到一丝淡淡的忧伤。
最终，疏铜姐的目光定格在照片背景里那栋熟悉的红色教学楼。那是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校园时光的见证，也是无数回忆的承载。然而，如今的我，却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羔羊，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而我的迷茫，也如同这沉沉的夜色一般，无边无际，找不到一丝光亮。我不知道，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是否还有人能够伸出援手，将我拉出这绝望的泥沼。
然而，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一道试图将我拉出这泥沼的目光，已经悄然落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