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实质的死寂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大禁制,仿佛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仅仅是无声地存在,便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光幕之上,繁复到极致的符文缓缓流淌,每一次明灭,都像是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将周围的灵气抽空,形成一片绝对的虚无领域。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沈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那光幕,一股沛然莫御的斥力便轰然反弹,将他震得气血翻涌,后退了半步。
他脸色阴沉,这股力量不仅仅是单纯的能量封锁,其中蕴含的法则之力,古老而霸道,是他前所未见的。
若强行破除,恐怕整个遗迹都会在这股力量的反噬下化为齑粉,而他们,也绝无幸免的可能。
之前的种种努力、牺牲与发现,都将在这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前,化为一场笑话。
云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她的脑海中,金使者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些关于上古大战的只言片语,此刻如惊雷般在记忆深处炸响。
“……以天地为阵,星辰为眼,封印了连神魔都为之恐惧的存在……”她喃喃自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流转的符文。
这禁制,难道就是那场旷世大战的遗留之物?
它封印的,又是什么?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吕书生和铜书生已经扑到了禁制边缘。
他们不敢触碰,只能将脸贴得极近,双眼圆睁,试图将那亿万变化的符文脉络烙印在脑中。
“不对,这能量波动……与《山海异志》中记载的‘归墟之眼’有七分相似,但它的结构……更像是《天工开物》里提到的‘自洽闭锁法阵’!”吕书生语速极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与铜书生一边观察,一边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玉简上刻画比对,两人的讨论声充满了焦灼与狂热。
另一侧,冯书生和顾师姐的搜寻也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在一片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断壁残垣下,冯书生用剑鞘拨开厚厚的尘土与藤蔓,几枚深深刻入岩石的奇异符号暴露了出来。
“云栖!沈砚!快来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那些符号的刻痕极深,笔锋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与禁制光幕同源的古老气息。
它们与光幕上的符文并不完全相同,却又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神韵和结构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阵脚!”石谋士只看了一眼,便断然说道,他的眼中精光爆射,“这禁制太过庞大,必然有外部的能量节点为其供能,这些符号,就是维持禁制运转的阵脚!”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亮了。
云栖与沈砚、石谋士迅速对视一眼,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三人心中瞬间成型。
“胡道长!”云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机关术大师,“我们需要一个能精准探测这些符号能量流向和强度的工具,你能做到吗?”
胡道长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浑浊的不过需要些时间,而且探测之时,能量的扰动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来。”一直静立的锡道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山,“我在此布下‘四象锁灵阵’,召唤玄武之影护持,可保方圆百丈安然无虞。”
计划立刻敲定。
队伍分工明确,气氛虽然依旧紧张,却多了一丝破局的希望。
锡道长开始在四周布置阵旗,口中念念有词,一股厚重的土行灵气开始汇聚。
而胡道长则从他的百宝囊中掏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零件,有千年温玉的边角料,有深海沉银的细丝,还有不知名妖兽的晶核。
他席地而坐,双手化作幻影,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开始有节奏地响起,仿佛在谱写一曲解开千古谜题的序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终于,在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胡道长长舒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罗盘,主体由青铜铸成,上面刻满了细密的刻度,中央的指针却是一根悬浮在半空中的透明晶体,晶体内部,一缕微弱的金色光芒正在不安地跳动着。
胡道长拿着这个被命名为“寻源盘”的工具,缓缓走向了冯书生发现的第一枚岩石符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维持阵法的锡道长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成败,在此一举。
胡道长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寻源盘对准了那枚古老的符号。
就在寻源盘的底座即将触碰到岩石的瞬间,那根悬浮的晶体指针,猛然一震。
三界重归安宁,但这份安宁,却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短暂。
云栖与沈砚携手,将农耕之法融入仙门修行,一时间,曾经只问剑心、不理俗务的仙门,竟也飘起了五谷的清香。
灵田之内,生机盎然,金色的麦浪与翠绿的菜畦交相辉映,灵气的运转似乎都因此变得更加温和醇厚。
云栖站在田垄边,看着那些曾经高傲的仙门弟子,如今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庄稼,脸上不由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沈砚悄然立于她身后,目光温柔如水。
“你改变了这里。”他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赞许与爱意。
云栖回眸,眼中映着晚霞与他的身影。
“是‘我们’。”她纠正道,握住了他伸来的手。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的图景之中,一丝不谐的音符悄然奏响。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胡道长。
他那件引以为傲、能探测天地间一切能量波动的罗盘,指针开始无故地轻微颤抖。
起初,他以为是上次大战后留下的余波,并未在意。
可连续数日,那指针的颤抖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剧烈,仿佛一个被噩梦惊扰的人,在极力挣扎。
“不对劲……”胡道长抚着山羊须,眉头紧锁,“这股能量……并非之前我们遇到的任何一种,它更古老,更……空洞。”
几乎在同一时间,云栖的灵田也出现了问题。
一株被她寄予厚望、即将结出灵谷的水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它的生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瞬间抽空,从根茎到叶尖,迅速化为焦黑的灰烬。
一株,两株,然后是成片成片的作物!
恐慌开始蔓延。
这不再是简单的水土不服,而是一种来自根源的凋零与死亡。
云栖蹲下身,捻起一把化为粉末的泥土,那熟悉的、蕴含着生命力量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猛地抬起头,与匆匆赶来的沈砚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安与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当初发现典籍与珠子的密室。
曾经被禁制封锁的石门早已敞开,但密室内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放置珠子的石台,此刻竟从中心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缝隙!
那缝隙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正从中不断溢出,所过之处,石壁上的符文被侵蚀得滋滋作响,连光线都被吞噬。
一股冰冷、绝望、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正是从这裂隙中扩散而出,笼罩了整座山脉。
“怎么会这样?珠子不是已经被毁掉了吗?”柳仙子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祭出了法宝护在身前。
“我们……我们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吕书生和铜书生冲到那本摊开的古老典籍前,双手颤抖地翻阅着,脸色惨白如纸。
铜书生指着其中一段被他们忽略的、字迹更加晦涩的注解,声音都在发颤:
“看这里!‘源生珠,锁天地之墟,非镇邪,乃封印之钥’……它的意思是,那颗珠子,它的力量并非为了镇压邪恶,而是作为一把‘锁’,封印着一个名为‘墟’的……地方!”
吕书生接口道,声音艰涩:“典籍上说,上古邪恶力量并非一个实体,而是一片虚无的、能吞噬一切生机与法则的领域,即为‘墟’。那颗珠子,正是维持封印的能量核心。我们……我们毁掉了珠子,就等同于……亲手打开了这道通往‘墟’的门!”
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讽刺。
他们以为自己是拯救三界的英雄,却没想到,他们的胜利,恰恰是另一场更大浩劫的开端。
他们斩断的不是邪恶的源头,而是束缚着远古巨兽的最后一道枷锁!
“吼——!!!”
一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渴的咆哮,猛地从裂隙深处传来。
那声音仿佛一道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整个密室剧烈摇晃,山石滚落。
紧接着,一只由纯粹的黑雾凝聚而成、布满了扭曲哀嚎面孔的巨爪,猛地从裂隙中探出,重重地拍在了石台边缘!
“轰!”
石台瞬间化为齑粉。
那黑色的巨爪上,散发出的邪气比之前遇到的任何妖魔都要恐怖百倍。
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周围的空气就开始扭曲,法则开始崩坏。
“结阵!”沈砚第一个反应过来,飞虹剑出鞘,剑光如龙,狠狠斩向那只巨爪。
然而,无坚不摧的剑气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竟如泥牛入海,被悄无声息地吞噬了!
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已经不是仙法与妖力的对抗,而是“存在”与“虚无”的较量。
云栖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隙,以及外面那些正迅速失去生命的灵田。
她赖以自豪的农耕智慧,她所珍视的生命与成长,在这股力量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和平的假象被无情撕碎,短暂的幸福生活化为泡影。
他们没有时间懊悔,也没有机会退缩。
云栖缓缓站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宁静与满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们亲手打开了它,”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那么,就由我们亲手,再把它关上!”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