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挡我者死”如同重锤砸在戍堡混乱的空气中,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士兵们脸上惊疑与凶狠交织,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迟滞了半分。柳致要的就是这瞬间的凝滞!
他抱着阿蛮,化作一道浴血的狂风,没有丝毫犹豫地撞入了眼前刀枪林立的士兵群中!目标明确——戍堡西侧!那里有马厩的骚动和马匹惊惶的嘶鸣传来!马!他需要马!
“拦住他!别让他靠近马厩!”魏都尉气急败坏的吼声从后方高墙传来,带着强弩上弦的“咔哒”声。他再次瞄准,但柳致冲入人群,身影在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中变得难以捕捉。
“杀!”士兵们终究是训练有素的边军,短暂的迟滞后,凶性被激起。最近的几名刀盾手嚎叫着,挺起蒙着牛皮的木盾,举刀劈来!长矛手则在外围攒刺,试图限制柳致的移动空间。
柳致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他单臂抱着阿蛮,身体在方寸之地展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灵活。侧身,滑步,矮身!木盾和腰刀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刺来的长矛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矛尖甚至挑破了他肩头染血的囚衣!
他手中的腰刀没有格挡,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攻击!
“噗嗤!”
刀光一闪,一名刀盾手捂着小腹踉跄后退,指缝间鲜血狂涌。柳致身形不停,借着躲避长矛的力道,一个旋身,刀锋顺势划过另一名士兵的脚踝!惨叫声中,那名士兵抱着断脚栽倒在地,成了阻碍同伴的障碍。
他像一柄烧红的尖刀,在凝固的黄油中艰难却坚定地前进!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左肩的刀伤和左臂的箭伤在剧烈运动下不断撕裂,鲜血顺着胳膊滴落,染红了阿蛮身上简陋的兽皮。饥饿带来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视野边缘的黑点越来越密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
“围死他!耗死他!”士兵们也发现了柳致的虚弱和顾忌(怀中的阿蛮),攻势更加疯狂,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
就在这时,戍堡深处,靠近西侧马厩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骚动!人喊马嘶声中,夹杂着惊恐的尖叫:“走水了!马厩!马厩起火了!!”
“轰——!”
仿佛为了印证这呼喊,一团明亮的火光猛地从西侧升腾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滚滚,伴随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响和战马惊恐到极致的嘶鸣!火借风势,迅速蔓延!
机会!天赐良机!
柳致眼中精光爆射!混乱!更大的混乱就是他的生机!
“滚开!”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再吝啬体力!体内那浑厚却已消耗大半的生命元气再次强行催动!速度瞬间提升到极致!他不再闪避那些非致命的攻击,硬扛着几把劈在背上、划破肋下的腰刀,身体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朝着火光升腾、人群最混乱的马厩方向,埋头猛冲!
“噗!噗!”刀锋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飞溅!剧痛刺激着神经,反而让眩晕感暂时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求生的本能!挡在他正前方的两名士兵被他合身撞飞,骨裂声刺耳!他如同一个血色的陀螺,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缺口,冲向了燃烧的马厩!
“拦住他!放箭!放箭!”魏都尉在高墙上看得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是否会误伤士兵,强弩瞄准柳致冲出的背影,狠狠扣动了悬刀!
“嘣!”
破甲重弩带着致命的尖啸,撕裂混乱的空气!
柳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弩弦震响的刹那,他抱着阿蛮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鱼跃翻滚!
“噗嗤!”
弩矢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深深钉入前方一个正惊慌失措跑向水井的士兵后心!那士兵连惨叫都未发出,扑倒在地!
柳致毫不停留,忍着腿上的新伤,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马厩区域。
这里已是一片炼狱!
熊熊烈火吞噬了大半个草料棚和相连的几间马棚,火舌舔舐着木梁,发出恐怖的爆裂声。浓烟滚滚,热浪灼人。受惊的战马挣脱了缰绳,在有限的空地上疯狂地踢踏、冲撞,发出凄厉的悲鸣。士兵们有的在徒劳地试图救火,有的在躲避受惊的马匹,有的则被倒塌的燃烧木料砸中,惨嚎连连。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柳致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现场。他需要一匹马!一匹没有被火燎到、还能跑的马!而且必须靠近外围!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马厩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角落。那里拴着几匹备用马,其中一匹体型高大、四肢修长、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乌骓马)正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但尚未被大火波及,缰绳还牢牢系在木桩上。一个马夫打扮的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它的缰绳,想把它牵到更安全的地方。
就是它!
柳致毫不犹豫,抱着阿蛮,避开几匹惊马和燃烧的杂物,朝着那匹黑马冲去!
“你…你想干什么?!”那马夫看到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柳致冲来,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挡在黑马前面。
“滚!”柳致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马夫耳边。那马夫只觉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裤裆瞬间湿透。
柳致看都没看他,冲到黑马身边。这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虽然焦躁,但并未对浑身血腥的柳致表现出过度的攻击性。柳致左手依旧紧紧抱着阿蛮,右手闪电般拔出钉在腰间皮带上的、从地牢狱卒那里夺来的腰刀——这把刀他一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嗤啦!”
刀光一闪,牢牢系在木桩上的粗麻缰绳应声而断!
“希律律——!”黑马骤然获得自由,兴奋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
柳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强提最后的力量,左脚踩住马镫,右臂猛地发力,抱着阿蛮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腾空而起!以一个极其矫健利落的动作,稳稳落在了宽阔的马背上!
“驾!”柳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同时左手紧搂阿蛮,右手长刀在马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
“咴——!”黑马吃痛,加上重获自由的兴奋和对火焰的本能恐惧,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尚未被大火完全封锁的马厩出口冲去!
“拦住他!放箭!射马!!”魏都尉的怒吼声几乎要撕裂夜空!他站在高墙上,眼睁睁看着柳致夺马,睚眦欲裂!手中的强弩再次瞄准,目标正是高速冲刺中的黑马!
与此同时,戍堡那扇厚重的大门方向,也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和士兵的呐喊!显然,校尉已经亲自带人封锁了正门!唯一的生路,只剩下马厩侧后方那堵相对低矮些的、通往堡外荒野的土坯围墙!墙外似乎还有一条干涸的壕沟!
“嘣——!”
魏都尉的破甲箭再次撕裂空气,带着必杀的意志,射向黑马的前胸!这一箭,蕴含了他毕生的箭术精华,预判了马匹冲刺的轨迹!
致命的危机感让柳致全身汗毛倒竖!他甚至可以听到那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射人先射马!魏都尉要断他的生路!
电光火石间,柳致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高速冲刺的马匹上,抱着阿蛮的他根本无法做到!
他猛地一勒缰绳!同时身体重心拼命后仰,双腿死死夹住马腹!
“希律律——!”
正在冲刺的黑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勒缰惊得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疯狂踢踏!
“噗嗤!”
魏都尉那志在必得的一箭,几乎是擦着黑马扬起的、肌肉虬结的脖颈下方飞过!狠狠地钉入了后方一个燃烧的木桩,火星四溅!
千钧一发!险之又险!
黑马的前蹄重重落地,巨大的惯性让它向前冲了几步才稳住。柳致也被这剧烈的颠簸震得气血翻涌,差点脱手摔下马背!怀中的阿蛮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好畜生!”柳致心中暗赞一声黑马的灵性。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再次猛夹马腹,长刀再拍!
“驾!”
黑马再次发力,朝着那堵近在咫尺的土坯围墙冲去!围墙不高,约莫一丈出头(三米多),墙头插着削尖的木桩。墙下是干涸的壕沟,布满碎石。
“跳过去!”柳致对着黑马发出指令,身体伏低,将阿蛮紧紧护在怀中。他相信这匹骏马的力量!
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和身后追兵的威胁,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速度再次提升!在距离土墙还有三、四步远时,它后腿肌肉贲张,猛地发力!
“腾!”
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腾空而起!马背上的柳致和阿蛮也随之腾空!风声在耳边呼啸,火光在身后映照,戍堡士兵惊骇的脸庞在下方飞速掠过!
“嗖!嗖!嗖!”
数支仓促射来的箭矢从他们身下和身侧飞过,徒劳地钉入泥土或消失在黑暗中。
“轰隆!”
黑马矫健地越过了墙头插着的尖桩,前蹄稳稳地踏上了墙外的地面!后蹄带下几块松动的土坯。巨大的冲击力让柳致身体剧烈一震,但他死死抓住缰绳,稳住身形。
成功了!
然而,就在柳致心中稍松一口气的瞬间——
“咻——!”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力道异常阴狠的弩箭,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戍堡内一处阴暗的角落射出!目标,赫然是刚刚落地、身形尚未完全稳住的柳致后背心窝!
是魏都尉!他竟然在混乱中转移了位置,埋伏在了这个最致命的角度!这一箭,无声无息,阴毒到了极点!时机把握更是妙到毫巅!
柳致刚刚经历越墙的颠簸,心神稍懈,五感被浓烟和身后的喧嚣干扰,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这无声的致命偷袭!当他后背汗毛倒竖,警兆狂鸣时,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已近在咫尺!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柳致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右肩胛骨下方传来!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他身体向前一扑,差点栽下马背!他低头,只见一截沾染着鲜血的三棱箭镞,赫然从自己右肩前方透了出来!
毒箭!又是魏都尉的破甲毒箭!这一次,他没能完全避开!
剧痛、冰冷、还有一丝诡异的麻痹感,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开来!魏都尉的箭,果然淬了毒!
“呃……”柳致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一片血色覆盖,眩晕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几乎将他吞噬!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右手的长刀差点脱手!
“希律律!”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不安地踏着蹄子。
“走……走!”柳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低吼,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长刀用刀柄在马臀上重重一磕!
黑马吃痛,长嘶一声,不再犹豫,撒开四蹄,朝着前方被火光照亮了一瞬、随即又陷入无边黑暗的荒野,亡命狂奔!
身后,是烈火熊熊的戍堡,是魏都尉气急败坏的怒吼,是士兵们徒劳的呐喊和箭矢破空的呼啸。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致命的箭毒,是怀中气息奄奄的阿蛮,是身体接近崩溃边缘的极限!
柳致伏在马背上,右肩的毒箭随着颠簸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麻痹感正在侵蚀他的手臂。他紧紧抱着阿蛮,感受着她那微弱却依旧顽强的心跳,如同风中残烛。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喃喃自语,意识在剧痛、眩晕和毒素的侵蚀下,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渐渐沉向黑暗的深渊。唯有那求生的本能和对怀中生命的责任,如同最后一点星火,支撑着他没有立刻坠马。
黑色的骏马驮着两个血人,一头扎进了深沉如墨的夜色,消失不见。只留下身后那片被烈火映红、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戍堡,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