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象黑塔前。
“必须现在收容……不能再拖下去。”
沈一衡跪在那座濒临崩塌的梦象台上,撑起意识,身后那座扭曲之塔悄然升起,塔身如活物般翻动,塔影一层叠一层,似在以一种荒诞而古老的节奏喘息。
他右手抬起,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银制打火机,手指在刻痕上摸了又摸,掌心刻出符文,喘息着。
“内核收束。”
塔门缓缓开启,竟无风自鸣,阴沉如旧日古井的回响,自门缝中缓缓扩散。
黑烟中,那副由千百稻草拼接的人形缓缓浮现,面容不断变幻,从姥姥、翠,到他自己,再到无数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它嘶吼着,咆哮着,不断在梦象黑塔中左冲右突。
噗。
从它身上散落出无数闪烁如铜镜般的碎片,反映着无数画面。
下一秒,沈一衡精神一震——
他本就紊乱的大脑瞬间被一段段碎片的画面记忆充斥着,——那是属于许愿者的记忆!
夜雨潺潺,昏黄的房间内,一盏孤灯微晃,映照着一个身着睡衫的男人。
他眉清目秀,左眼上有一道疤痕,正是陆焕亭。
“……你真的是那个传说里的存在?”他声音低哑,发丝凌乱,眼睛肿地像是鱼泡,似在梦中刚哭过,“她死了,我、我都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
“你如果真的像我给沈会长那残本中所言,能够满足他人的愿望,那就显现给我看。”
陆焕亭盯着桌面上的铜镜,稻草人立在铜镜中的檐下,似人非人,静默不语。
他扭头看去,现实中稻草人却完全不存在。
陆焕亭一步步靠近,将一只用红布包裹的木匣递出,木匣中是他母亲的一缕长发,颤抖着说:
“我……我愿用自己的‘后悔’,换她一声‘回头’。”
“就一次。”
“就让我听见她最后一次叫我。”
稻草人缓缓抬头,脸上露出苍白的笑意,不知是应允还是讥讽。
【稻草人永不拒绝任何愿望,但愿望本身即是诅咒的起点。】
不知为何,沈焕亭从脑中冒出这段信息,而后有些惶恐的点了点头,
它伸手,一撮稻草,从陆焕亭眉心缓缓抽出。
“——愿望成立。”
稻草人那没有五官的脸上本应该是属于嘴的部分深深凹陷下去,像是在发出瘆人的笑声。
【交易成立:愿望已刻印】
......
砰。
肉体沉闷的压在水泥地上,尸体蜷缩,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
不一会儿,尖叫声,警车的汽笛声响起。
新来的警官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颤巍巍的掀开那具尸体的一角,面色瞬间变了。
血液全无,皮肤如焦炭般炸裂,内部空洞,唯有一缕淡淡稻草香还未散去。
......
藏书楼中,柳曼青拿着一卷残破记录,站在风俗同好会的人群中央,语速飞快、眼神急切:
“是稻草人,是我们从孤山岭带回来的东西——它会回应愿望,但会反噬。”
“你们相信我!陆焕亭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是跳楼死的,法医鉴定确是被火从内到外烧空了,这么诡异的死法你们还不信吗?”
可惜的是,没人信她,即便是从陆焕亭手中获得残本的沈会长也只是把这事当做个怪谈罢了。
......
她咬着牙,半夜独自站在铜镜前,对着黑影低语:
“好,都不信我,都不信我?”
“那就让我说的都是真的,让所有人……信,我看到的‘火’是真的。”
铜镜中的稻草人缓缓走进,对着柳曼青颔首,似乎极为满意这种行为,伸出干枯的手指点燃她身边的书页。
【交易成立:愿望已刻印。】
轰。
藏书楼顿时燃起冲天的火光,将申城的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
她没来得及逃走,也无法逃走,甚至死前还在喊:“你们信了吗?”
众人终于开始害怕。
……
火光未灭,镜面却已波澜再起。
稻草人的身形一阵扭曲,像被人用刀片刮乱的影子,从柳曼青焚烧的藏书楼里抽离,潜入下一个愿望者的梦中。
......
何晓春。
那是一个阴雨天的午后,天色压得极低,旧礼堂的墙角积满湿漉漉的霉苔。
他跪坐在床上,整张床单被冷汗浸湿,脸上还残留着梦魇中的扭曲惊惧。
“……他们又来了。”他喃喃。
他在梦里一遍遍被霸凌者压进水中,窒息、挣扎。
醒来时,满头冷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铜镜立在床尾,毫无征兆地泛起轻微涟漪。镜中稻草人缓缓凝形,脖子上挂着某个霸凌者生前惯戴的红绳挂坠。
何晓春一步步靠近,语气发虚:铜镜立在床尾,毫无征兆地泛起轻微涟漪。镜中稻草人缓缓凝形,脖子上挂着某个霸凌者生前惯戴的红绳挂坠。
何晓春一步步靠近,语气发虚:“我、我想原谅他们……真的。”
“我已经放下了。”
“他们的死只是个意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我早就原谅了他们了。”
“让他们走吧,让他们都从我梦里……滚出去。”
他以为自己是在宽恕。
他不知道,“原谅”也是愿望。
镜面漾动,稻草人缓缓点头,开口无声地说出:【我答应你。】
——一切都将“原谅”。
数日后,申城旧礼堂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没了整座前厅。
发现何晓春尸体时,他被反绑在讲台后的铁柱上,身躯焦黑,像被谁刻意安排成焚烧仪式的一环。
消防员踏入礼堂废墟时,在柱子后找到了半块铜镜残片。
方晋平从那碎裂的镜面中看到了他此生再也难以忘怀的画面,那铜镜中映出稻草人裂开的嘴角,似在轻声重复:
【交易成立:愿望已刻印。】
......
……
梦象黑塔前,沈一衡的身影在塔门投下的阴影中摇晃,宛如濒临崩溃的旧神。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的冷汗与黑塔呼吸般的震颤共鸣,手中打火机倏地划亮,火光微弱,却照亮那不断变幻面容的稻草人。
“啊……!”
沈一衡猛地抽身退出记忆,鼻腔渗出鲜血。
扭曲之塔开始剧烈晃动,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他跪地咳嗽,却感受到脊背一阵冰凉——
“够了……”他低声咬牙,声音几近呜咽,“我不需要再看了。”
可稻草人的记忆仍在继续——像一道被撕裂的口子,梦象黑塔正将它吞下的所有“交易”,以碎片的方式反吐回这个世界,映入沈一衡的脑海。
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更加所剩无几。
方晋平的未婚妻,刘慈音,那是第四个许愿者。
碎片记忆化作一段段如溺水般压迫的场景:
雨夜,地铁最后一班,车厢内寂静得诡异。刘慈音坐在靠窗座位,指尖不安地摩挲着一枚旧戒指。
那是她与方晋平订婚那年,他偷偷藏进她鞋盒里的——她发现时大哭了一场,说怎么能不穿婚纱就答应。
可她这两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那些在梦里睁不开眼、叫不出声、听见火烧皮肉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再也不要做梦了。”
“我也不再奢求能成为秋莺那般的名角了,我只想平平安安。”
“跟晋平永远在一起。”
刘慈音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双手不停的颤抖着。
可她不知道,当她低声念出时,那面在地铁玻璃上倒映出的铜镜,悄然泛起水波。
稻草人的影子出现在窗外疾驰而过的广告灯箱间,它的身影像是浮在反光表面——挂着破碎耳环的脸,模糊但贴近。
【交易成立。】
那晚之后,刘慈音的梦,真的没再来过。
但随之而来的,是失梦症候群:记忆衰退、行为紊乱、情感冷漠。她开始忘记人名、日期、电话,甚至忘了自己为何爱方晋平。
再之后——
她忘了梦。也忘了怕。
......
几天后,申城市中心一栋高楼门口,方晋平着急的砸门,门内却没有半点回应。
消防员接到方晋平的报警电话,说自己的未婚妻已经三天不接他的电话了,甚至连门锁都换了。
哪怕消防队员再嗤之以鼻,也还是第一时间赶到,经过一番开门工作后,却发现刘慈音倒卧在书房门口,脸上无明显惊恐或痛苦的神情,反而像是——安眠。
书房中,唯有一张残纸未被烧毁,落在书桌上,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
【想再也不要做梦了。】
经过法医鉴定。
刘慈音地脑部,大脑小脑不翼而飞,像是一盘被压缩到极致的磁带,只留下边缘地带些许的焦痕。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是最幸运的,最起码还保留了完整的尸体。
【倒计时,四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