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陈纾音问。
陈耀正咳了好几声,拿起水杯,又因为手太抖洒了一点在身上。陈纾音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没有为什么。离调查结果出来还有段时间,你明天去办签证,来得及。到了那里只管安心生活,其余什么都不用担心。”
“您呢?”
“我走不了。”陈耀正说。
调查阶段已经限制出境了。他不是没想过办法。但都失败了。
陈纾音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她说:“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陈耀正额上青筋跳了跳,“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容得你想不想走?要不要走?再拖几天,等家里资产被冻结查抄,这栋房子都保不住!”
桌上的水从热放到了凉。谁也没去动。
陈纾音发现这里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一楼没开空调,有些湿热的、发了霉的腐朽味道,总之不是好闻的。
她偏头看向窗外,“您安排好陈心棠就好了。”
陈耀正冷笑:“你是觉得谢明玦能护住你,所以看不上我为你安排的路?别天真了。现在这种情况,没人不想跟陈家划清界限。”
“不是。我没有这么觉得。”
“那是为什么?”
陈纾音深吸气,声音平淡至极:“因为我从没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您不是我父亲,陈心棠不是我姐姐。陈家结局如何,你如何,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既然这样……”
她笑笑,“我就没必要接受你来路不明的馈赠。”
陈耀正身体颤了颤,眼里的光像要灭了。他抿着干涩的唇,脸色迅速颓败下去。
邱秘书打电话过来,说律师有辩诉的细节要商讨。陈纾音起身,低头整理衣服,“我先走了。”
“小纾……”陈耀正张张唇。
小纾?
陈耀正从没这样叫过她。那是林沁对她的称呼。
陈纾音晃了下神。
她想到十三年前那场车祸,最后时刻,林沁用尽全力抱住她。也想到意识模糊时,陈耀正冰冷无情的声音。
她皱皱眉,神色带了几分厌恶:“别那么叫我。”
*
陈纾音和肖澈的离职手续办很快。知道他们去意已决,台里没有多留。
2019年,国内播客创办的元年。
短视频如火如荼,只有音频的播客就像一股清流,很多人看到这个细分领域的前景,纷纷跳进蓝海。
咖啡店里,肖澈捧着电脑问陈纾音,“我们是入驻平台好,还是干脆搭建一个自己的App?”
启动资金有限,就意味着试错机会少。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陈纾音想了想,“先入驻平台?”
她说:“头部公司有聚集了90%的流量。现在搭建新的App风险太大。再者,我们没有技术人才,独立运营会增加人工成本。”
肖澈点点头,认可陈纾音的说法。
考虑到手头的人脉资源,他们准备做一档泛社会文化类的独立节目。
话题随机,有轻有重。
这段时间肖澈做过调研,受教育程度高的一线城市用户,应该是他们的主要受众。
肖澈擅长沟通,所以兼带了播客的商务工作。陈纾音主要负责栏目的策划、推进、以及后期剪辑。
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搞了一个多月。
肖澈是个行动派,但行动派也意味着暴躁脾气。被平台那些破规则气到吐血时,他看一眼波澜不惊的陈纾音——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像蒲草一样坚韧。
他突然觉得这个创业伙伴找对了。
从注册公司,到进驻平台,到第一期节目的策划,全部确定之后,他们找了房屋中介,有了第一个落脚地。
工作室租在一个产业园里。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两人站在门口,一时间谁也没勇气走进去。
录制设备是二手的。水泥地面,几张桌椅,头顶电扇吱吱呀呀摇着头吹,整个办公室简陋到,他们险些以为刚被打劫过。
肖澈张张唇:“陈老师,我们一定要做成国内最好的播客。然后换个办公室。”
陈纾音被他的“野心”惊了几秒。
但换个办公室又势在必行。
她点点头,“一定。”
嫌弃这里的不止他们俩。
有一回录制到深夜,谢明玦去接她,脚刚踏进他们办公室的门,又嫌弃地缩回去了,“产业园老板入股你们了?”他淡淡问。
如果不是产业园老板入股了,他想不到任何要租在这里的理由。
陈纾音顶着黑眼圈抬头。
见到谢明玦,眼睛亮了亮。她摘掉耳麦,“等等啊!马上好。”
谢明玦挑挑眉。
工作室在二楼尽头最后一间,再往外是一小片露台。
这个季节草木疯长,有藤蔓顺着生锈的栏杆闯进来。谢明玦百无聊赖点了根烟,再过一会儿,听到身后钥匙锁门的声音。
陈纾音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你去车里等呀。这里太热了。”
谢明玦伸手抹了一把她头上的汗,“这破地方没空调?”
“嘿嘿,还没来得及装。”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他说,“你都搬来快一礼拜了,没来得及装,你糊弄谁呢?”
“真来不及。肖澈都出差三天了。我就一个人,又要调试设备,又要打扫,没时间去搞这些啊。”
秋老虎再厉害也就半个月的事。她坚持坚持,能捱到冬天再装空调。她是这样盘算的。
说完,陈纾音伸手搂他脖子。
手心潮热,又湿又黏。谢明玦脸色变了变,“……陈纾音,松手。”
“不松。”她笑嘻嘻。
“你手很脏。”
陈纾音浅浅嗯了声,踮着脚,把唇送上去。
她舌尖的温度滚烫,热烈柔软,像背后迎风招展的藤蔓。谢明玦捻灭烟头,将人搂紧。
他说话难听,但嘴唇很柔软。这点陈纾音老早知道了。
整个人还挂在他身上,她说:“今天好累哦。光是擦那些设备,我擦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有啊,让物业的人给我装条灯带,材料都是现成的,收我三百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一条灯带三百?你遇上黑\/社会了?”
陈纾音说不知道。但她也没时间去找别人。
谢明玦轻哂:“你是不是忘了你有男朋友。”
“……你会装这个?”
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能装灯带,她是一个字不信的。
果然,谢明玦吐了两个字:“不会。”
“那你说个……”
“但我能把工程部借你。”他挑挑眉。
第二天,泰远工程部的技术骨干,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
带着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