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里死寂如坟场。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尸腐混合的恶臭,混杂着数百人惊魂未定的喘息,形成一种粘稠的窒息感。那堆散落在展台上、如同千年朽木的铜镜残骸,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个缓步走下展台、一身素白长衫的年轻身影上。
敬畏、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那些衣冠楚楚的富豪名流眼中翻滚。朱振华掌心劳宫穴那枚刚刚隐去的朱砂毒印,仿佛还在散发着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强行封印千年尸毒的反噬。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自左臂蔓延,丹田真气也消耗大半。他面沉如水,对唐远山微微颔首,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与寒暄,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出了这片奢华而惊悚的漩涡。
回到悬壶居,夜色已深如墨。周小芸看着朱振华明显苍白的脸色和左手掌心那抹若隐若现的朱砂红痕,吓得小脸煞白,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慌忙去煎煮温补元气的药汤。朱振华将自己关进静室,盘膝而坐,全力运转《九转天医诀》。精纯的真气如同涓涓暖流,一遍遍冲刷着疲惫的经脉,滋养着被尸毒怨气冲击的劳宫穴。那枚朱砂毒印在真气安抚下,光芒渐隐,只留下一点微微的冰凉与刺痛,如同蛰伏的毒蛇。
“厄难毒体…”朱振华凝视着掌心,眼神复杂。以身纳毒,凶险莫测。这枚毒印是隐患,亦是武器。他尝试着将一缕心神沉入其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怨毒、充满毁灭欲望的磅礴力量被禁锢在穴窍深处,蠢蠢欲动。心念微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绿色毒气,竟顺从地自劳宫穴渗出,缠绕在指尖,凝而不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立刻切断联系,毒气消散。初步的掌控,代价是心神剧震,识海都泛起一丝阴寒。
“路还长…”朱振华压下翻腾的气血,继续调息。当务之急是恢复状态,应对即将到来的药师塔之战,以及…陆九霄临逃时那句关于“将军冢黄土疽”的威胁。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朱振华刚结束静修,周小芸便捧着一个通体漆黑、触手冰凉、不知是何材质的扁平盒子走了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朱大哥,刚…刚开门就在门槛缝里发现的…没有署名,也没人看见是谁放的。”她将盒子小心放在桌上。
盒子入手沉重,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这香气…朱振华眼神一凝!与药师塔前那封飞刀战帖落款处的药草冷香极其相似!却又更加驳杂,似乎刻意掩盖了本源气息,只留下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他指尖缠绕一缕青金气运丝线,小心翼翼地拂过盒盖缝隙,确认并无机关毒物后,才将其打开。
盒内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白信笺。
展开信笺,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瘦金体小字,字迹锋芒毕露,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审视与傲然:
“悬壶朱氏,闻尔擅岐黄,通望闻,能辨尸毒于微末,敢称天医?”
“然,医道浩瀚,岂止一隅?毒之一道,变化万千,夺天地之造化,侵鬼神之肌髓,乃真正穷究性命之巅!”
“今有九毒,取自九渊,蕴五行生克之变,藏阴阳逆乱之机。三日为期,置于尔所救之九人府邸。能解其一,可称国手;能解其三,堪入吾眼;若能尽解…哼,再来谈你那‘九转天医’之名是否属实!”
“若不能,或致一人殒命…悬壶之匾,自当摘下,焚于塔前,以儆天下沽名钓誉之辈!”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紫色粘稠液体绘制的图案——一枚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阴森邪气的针形印记!其形制,赫然与《九转天医诀》传承中的“天医九针”标志有七八分相似,但针尖带着倒钩,针身缠绕着扭曲的荆棘纹路,透着一股极致的怨毒与诅咒意味!
信笺之上,那股刻意混淆却又难掩本质的冷香更加浓郁,混合着朱砂的微腥和一种极其淡薄、却令人神魂都感到不适的九种迥异毒素的混合气息!
陆九宵!
又来挑战!
一封以九条人命为筹码、直指他医术根基的毒道挑战书!
落款那邪异的针印,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宣战!
“狂妄!”周小芸站在一旁,看清信笺内容,气得小脸通红,“朱大哥救过那么多人,他凭什么…”
朱振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冰封的刀锋,手指缓缓拂过那邪异的针印。指尖的青金丝线微微震颤,清晰地将那九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织的剧毒气息反馈回来。每一种毒,都阴狠刁钻,指向不同的脏腑经络,且彼此生克,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九宵,不仅精于毒道,更对他救治过的权贵信息了如指掌!这是赤裸裸的报复与示威!
“唐远山,钱万钧,林秘书,宏远的金大富…”朱振华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名字,这些都是他救治过、且身份显赫的目标!对方选择他们,既是为了打击他的声誉,更是为了制造最大的恐慌!
“小芸,立刻联系唐管家,请他动用一切力量,通知我近期救治过的所有重要人物,尤其是名单上这几位,”朱振华飞快写下几个名字,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让他们即刻闭门谢客,所有饮食饮水专人负责,检查府邸内外一切异常物品!尤其是…土石花草,不明粉末或液体!”
“是!朱大哥!”周小芸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跑去打电话。
朱振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隐忧。对方设下的是阳谋,三日之期,九处地点,他分身乏术!必须争分夺秒!
然而,对方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
他刚安排完周小芸,静室的电话便如同催命符般疯狂响起!
第一个电话,是唐远山打来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朱…朱先生!钱万钧出事了!他…他早上在自家花园散步,脚边一丛‘金盏菊’突然炸开,喷了他一脸黄色的花粉!现在…现在他浑身皮肤发黄,肌肉僵硬,像…像个蜡像!呼吸都快没了!”
金盏菊?黄色花粉?皮肤蜡黄僵硬? 朱振华脑中瞬间闪过《九转天医诀》中关于土毒的描述——戊土僵髓粉!中者如泥塑,生机凝固!
电话刚挂断,铃声再起!是市长秘书林秘书的警卫,声音急促:“朱神医!林秘书书房那盆他最喜欢的‘文竹’…竹叶上不知何时沾了些晶莹的露水…秘书习惯性用手指沾了沾闻了闻…现在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瞳孔都散了!”
文竹?晶莹露水?抽搐瞳孔散?乙木蚀魂露!毒侵神魂!
紧接着,第三个电话!来自宏远地产金大富的私人医生,带着哭腔:“朱神医!金老板…金老板他泡温泉…刚下去没几分钟…整个池子的水突然变得滚烫血红!金老板惨叫一声就…就沉下去了!捞上来时…全身皮肤赤红溃烂…像…像被煮熟了…”
温泉?水变血红滚烫?皮肤赤红溃烂?离火焚心煞!火毒入髓!
第四个电话…
第五个电话…
噩耗如同冰冷的潮水,一个接一个涌向悬壶居!
陈伯那位爱好园艺的老战友,修剪盆景时被一枚不起眼的黑色尖刺扎破手指,整条手臂瞬间乌黑肿胀,散发出腐肉恶臭!(癸水腐骨刺)
唐鹤年引荐的一位退休老工程师,晨练时吸入几缕带着甜香的晨雾,回家后便昏睡不醒,体温急速下降,体表凝结冰霜!(玄冰凝魄雾)
甚至一位朱振华不久前治愈了顽疾、平日深居简出的低调女富豪,在把玩一枚新得的古玉时,玉器毫无征兆地裂开,渗出几滴银白色的液体溅到皮肤上,瞬间蚀骨见筋!(庚金裂髓液)……
短短半日之内,朱振华近期救治过的、身份显赫的九位重要人物,竟有六人先后遭遇了诡异恐怖的“意外”!每一种意外,都精准地对应了一种属性迥异、阴毒致命的奇毒!症状之惨烈,发作之迅猛,令人胆寒!若非朱振华提前预警,各家都有所防备,第一时间采取了急救措施并通知了他,恐怕此刻早已是六具尸体!
悬壶居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电话铃声如同丧钟,每一次响起都让周小芸的心提到嗓子眼。朱振华站在静室中央,脸色冰冷如万载玄冰。他强迫自己冷静,通过电话遥控指挥,根据各家的描述,迅速判断毒物种类,口述应急解毒方案,争分夺秒地吊住那些中毒者的性命。每一次判断,都精准得令人发指,如同亲临现场!他手腕处的青金光晕随着心神的剧烈消耗而微微波动。
“还剩三家…唐家、林家、还有城西的孙老…”朱振华看着名单,眼神锐利。对方没有同时发动所有攻击,显然是为了制造持续的恐慌,也为了试探他的极限!
“朱大哥!唐管家电话!急!”周小芸捂着话筒,声音带着惊恐。
朱振华立刻接过电话,电话那头,唐管家一贯温润平和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和极度的凝重:“朱先生…唐府…出事了。老爷无事,但…但您最好亲自来一趟。事态…有些诡异。”
朱振华心中一沉:“我马上到!”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唐府。车窗外,宋城繁华依旧,但朱振华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暗流,正裹挟着致命的毒药,在这座城市的阴影下汹涌奔腾。
唐府门前气氛肃杀。唐管家早已等候在侧门,看到朱振华下车,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
“朱先生,这边请。”唐管家引着朱振华,没有去主楼,而是直接走向后院唐鹤年独处的书房小院。
书房内,唐鹤年安然无恙地坐在太师椅上,但脸色极其难看。唐远山站在一旁,更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书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
桌面上,一张洁白的宣纸铺开。宣纸正中,赫然钉着一枚银针!
那银针长约三寸,通体闪烁着温润内敛的银光,针尖一点寒芒,锐利无匹。针尾无环,造型古朴简约,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静力量。这形制、这光泽、这气息…朱振华瞳孔骤然收缩!竟与他传承自药师塔、日夜温养、视若珍宝的那套特制“天医银针”,一模一样!
然而,这枚银针的针身之上,却沾染着几点暗红发黑、早已凝固的血迹!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甜与一种极其隐晦的混合毒素气息!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银针下方压着一张裁剪整齐的纸条,上面用同样的朱砂混合着暗紫色毒液,写着一个血淋淋的大字——
“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朱振华的脊椎骨窜上头顶!
“什么时候发现的?在哪里?”朱振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就在半小时前。”唐管家声音干涩,“老爷在书房看书,老朽进来送参茶。刚推开门,就看见…这东西钉在桌上。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门也是老朽进来时才开的…它…它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
凭空出现?朱振华眼神锐利如鹰隼。“望气”视野瞬间开启!他目光扫过银针、血迹、那充满杀机的“弑”字纸条,最后落在书桌正上方那高高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仿古木质天花板上。
“上面!”朱振华猛地抬头,指向天花板!
唐远山反应极快,立刻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磨砂玻璃的天花板顶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飘散下来。唐远山探身进去,片刻后,脸色铁青地缩回身子,手里捏着一小撮东西。
那是一小撮混杂着暗红色泥土和几片枯黄草叶的碎屑。泥土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尸腐和硫磺的混合气息,与王主任办公室残留的黄土疽气息同源!而那枯黄的草叶,朱振华一眼认出,正是《地脉堪舆图》上标注的、生长在“将军冢”附近特有的腐骨草!
“房顶有脚印!很轻,但踩碎了瓦片下的苔藓和泥灰!还有…这个!”唐远山将碎屑递给朱振华,声音带着后怕,“那人…是从屋顶把这针钉下来的!穿透了木梁和天花板!”
朱振华捏着那撮蕴含黄土疽气息的泥土草屑,又低头看着书桌上那枚染血的、与自己传承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以及那个充满诅咒意味的“弑”字。
挑衅!栽赃!警告!
模仿他的银针,沾染着可能是“将军冢”遇害者的鲜血,钉在唐鹤年的书桌上!
留下代表“弑杀”的血字!
这是在宣告,他朱振华就是盗掘古墓、散播黄土疽、甚至可能谋财害命的凶手!更是在警告唐家,与他朱振华走得近,便是取死之道!
对方不仅要毁他名声,更要离间他辛苦建立的权贵人脉!将他彻底孤立!
“好毒的手段!”唐鹤年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眼中怒火燃烧,“栽赃陷害,离间中伤!朱先生,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毒计!老夫绝不信此等龌龊之事与你有关!”
“爹说得对!”唐远山咬牙切齿,“我这就让人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王八蛋揪出来!”
朱振华沉默着。他拿起桌上那枚染血的仿制银针,指尖缠绕的青金色气运丝线微微探出,仔细感受着针身上的气息。冰冷的金属触感,暗红血块的腥甜…以及那混杂在血液中的、极其微量的九种不同毒素的残留!这九种毒素的气息,与那封匿名挑战信笺上弥漫的九毒气息,完美吻合!
他缓缓放下银针,目光扫过义愤填膺的唐家父子,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宋城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照不亮这深宅大院里的浓重阴影。
匿名战帖、九毒攻心、染血银针、将军冢的黄土疽…
陆九霄?药王谷?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赵天雄背后、操控着古墓与地毒的真正黑手?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毒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也向他所守护的一切,悄然收紧。
“唐老,唐少,多谢信任。”朱振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此事,我会查清。这几日,府上务必加强戒备,尤其是…注意土壤、水源和不明植物。”
他拿起那枚染血的仿制银针和那张写着“弑”字的毒笺,小心收好。又用特制的玉盒,将唐远山从房顶取下的那撮蕴含黄土疽气息的泥土草屑封存。
“朱先生,你要小心!”唐鹤年看着朱振华平静下蕴含风暴的眼神,郑重叮嘱。
朱振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书房。唐管家默默相送,一直送到府门外。
坐进车里,朱振华摊开左手掌心。那枚朱砂色的毒印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暗绿的光芒。他缓缓握紧拳头,将毒印攥紧。
暗流已现,毒蛇环伺。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以毒攻毒,以医破局!
药师塔之战尚未终结,新的战场,已然拉开帷幕。而这一次,赌注是生命与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