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光胯下战马如同燃烧的怒龙,铁蹄踏碎泥泞,死死咬住前方那道在阴影与火光间急速穿梭的枯槁身影——冯远,或者说,妖僧慧觉。弩箭的破空声在身后织成死亡的罗网,不断有被射穿的老鼠发出凄厉的吱叫,从空中坠落,但仍有数十只猩红着小眼、带着暗紫斑点的硕鼠,如同冯远延伸出的疯狂触手,悍不畏死地扑向追击的铁骑,撕咬着马腿,干扰着冲锋。
“妖僧休走!”戚光怒吼,长刀劈开一只凌空扑来的毒鼠,腥臭的血液溅上冰冷的甲胄。他能感觉到,冯远的速度快得不似凡人,每一次闪避都带着诡异的预判,仿佛阴影本身在庇护他。
“弩手压制鼠群!其余人,散开!包抄!”戚光厉声下令,精锐骑兵瞬间如扇面展开,试图封锁冯远逃窜的路径。然而,营地地形复杂,窝棚、杂物堆积如山,给冯远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更棘手的是,部分被煽动后又被真相点燃愤怒的灾民和役夫,此刻也自发地加入了追捕的行列,他们手持铁锹、木棍,甚至燃烧的木板,呼喝着“抓妖僧!”,从各个方向围堵过来。这固然压缩了冯远的空间,却也给戚光骑兵的快速机动带来了干扰,甚至险些造成误伤。
“小心!别挡路!”一名亲卫挥刀格开一根砸向马蹄的木棍,厉声呵斥。
“军爷!那妖僧往西边垃圾堆跑了!”一个满脸污垢的役夫嘶声喊道,眼中燃烧着被愚弄后的怒火。
冯远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在混乱的人潮与障碍物间穿行。他枯槁的脸上汗水与泥浆混在一起,再不复之前的从容与刻毒,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惊惶。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铁血将军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脊背发寒。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视作蝼蚁的“愚民”,此刻眼中燃烧的怒火,竟比戚光的刀锋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反噬的恐惧。
“佛业…佛业岂容尔等亵渎!”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见前方一处堆积如小山、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成了暂时的屏障,他猛地撕开胸前那个鼓胀的皮囊!
吱吱吱——!!!
比之前更加尖锐、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鼠啸声如同无形的音爆,从皮囊中疯狂炸开!这一次,不再是召唤,而是彻底的疯狂驱使!皮囊里剩余的十几只毒鼠,连同附近被这高频啸叫刺激得彻底癫狂的数十只同类,不再仅仅是撕咬,而是如同自杀式的黑色箭矢,迎着弩箭和刀锋,朝着四面八方的人群,尤其是追得最近的戚光骑兵,亡命地扑了上去!
“保护将军!”亲卫目眦欲裂,纷纷挥刀格挡。战马被数只毒鼠同时咬中腿部,发出惊恐痛苦的嘶鸣,人立而起,几乎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冲击的阵型瞬间一滞。
冯远利用这瞬间的混乱,枯瘦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入那巨大的垃圾堆阴影深处,如同水滴融入墨池,消失不见。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戚光勒住受惊的战马,看着眼前散发着浓烈腐臭、结构复杂的垃圾山,脸色铁青。他知道,让这妖僧遁入此间,再想揪出来,难如登天。他猛地转头,染血的刀锋指向那些自发围拢过来的愤怒灾民和役夫:“尔等!守住外围!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立刻示警!此獠身怀剧毒,擅放瘟鼠,靠近者死!”
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众人脸上,但看着戚光铁血的面容和垃圾堆深处仿佛择人而噬的黑暗,大多数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自发地在外围形成了松散的包围圈,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缝隙。他们不敢靠近,却也绝不愿再让那带来死亡的妖僧轻易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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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坡地 临时医帐**
坡地上的混乱在戚光追击和弩手压制鼠群后,暂时被一种悲壮而紧张的秩序取代。赵琰那番如同惊雷炸响的宣告和血淋淋的证据,终究是在绝望的冻土上凿开了一道裂缝。越来越多的人,在最初的惊恐呆滞之后,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强忍着对鼠群的恐惧和对病坊的疑虑,在幸存的工部小吏和太医院杂役嘶哑的指挥下,重新扶起界桩,清扫泼洒的石灰,甚至开始自发地清理营地边缘的秽物和垃圾——那是老鼠滋生的温床。
赵琰被两名亲卫几乎是架着,送进了坡地后方刚刚由艾德里安和几名医士手忙脚乱搭起的简陋医帐。他浑身脱力,右眼窝传来的剧痛和颅内持续的嗡鸣几乎要将他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他身上的龙袍早已看不出本色,泥浆、血污、汗渍和河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陛下!请让臣为您处理伤口!”艾德里安脸上还带着泥水,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声音急切。他顾不上礼节,直接跪在赵琰身前,打开一个同样沾满泥污的皮制医疗包,里面是简陋的刀具、针线、几瓶药剂和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
“先…先救李岩…”赵琰靠在临时用木箱堆起的“榻”上,喘息着,仅存的左眼艰难地转动,搜寻着那个为他带来关键证据的身影。
在医帐的另一角,李岩被平放在铺着草席的地上。艾德里安之前已为他做了紧急处理,重新包扎了胸前的伤口,但大量的失血和严重的感染,已让这位刚毅的官员气若游丝。他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宣纸,嘴唇干裂发紫,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墨衡跪坐在他身边,那双曾洞察秋毫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视线模糊,但他依然固执地伸出一只沾着泥灰的手,轻轻搭在李岩的手腕上,试图感受那微弱的脉搏。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从油布包裹中取出的一只死鼠——正是那只被墨衡在黑暗船舱中,凭借气味和触感辨识出的、带有诡异黑斑的样本。
“李大人…脉象…极微…”墨衡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巨大的悲痛和力不从心的虚弱。过度透支的目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勉强看清近处的轮廓。
“艾德里安…药…”赵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死死锁在艾德里安身上。他知道这个西夷船医有奇特的药物。
艾德里安动作一僵,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李岩,又看了一眼同样伤势沉重、却固执地要优先救治臣子的皇帝,嘴唇哆嗦了一下:“陛下…‘奎宁’…对抗热毒非常有效…但…但只有…最后两支了…”他颤抖着从医疗包最深处拿出两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瓶,里面是浑浊的液体。“李大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感染已深入…奎宁…恐怕…而且…陛下您…”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珍贵的救命药,用在李岩身上,希望渺茫;而皇帝同样伤势不轻,感染风险极高,更需要它。
医帐内陷入死寂。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工具碰撞声和伤者的呻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琰身上,等待他的裁决。
赵琰染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睁开的左眼,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看着李岩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脑中闪过他强撑着将证据送上河岸时眼中最后的光芒;闪过他力主清查王焕、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身影;闪过他拖着病体在疫区奔走…李岩,是他新政的柱石,是格物院的灵魂,更是他赵琰敢于向旧秩序挥刀的利剑之一!
然而,冰冷的现实如同通惠河浑浊的河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艾德里安说得对。两支药,救一个生机渺茫的李岩?还是保住自己这个皇帝?甚至…外面还有无数染疫的军民在呻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医帐的布帘猛地被掀开,一个工部的小吏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陛…陛下!不好了!病坊…病坊那边刚刚收治的几个发热病人,突然…突然全身发黑,抽搐着…吐了好多黑血…人…人已经不行了!医官们…医官们说…像是…像是王焕信里说的‘黑瘟’!”
“黑瘟!”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帐内每个人的心脏!墨衡攥着死鼠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发白。艾德里安脸色煞白。赵琰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王焕残信中的字句瞬间在他脑中炸开:【…‘黑瘟’之物…慧觉大师处所得…其效甚烈…】!
冯远!是那妖僧!他不仅散播了鼠疫,还混杂了这种更烈性、更歹毒的“黑瘟”!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淹没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秩序!
“慌什么!”赵琰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帐内的恐慌。他猛地挺直身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稳住,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小吏:“传令!所有病坊,立刻将新出现的黑瘟症状者,单独隔离!接触者亦需观察!尸体…就地深埋,撒足石灰!未得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以散播瘟疫论处,斩!”
冰冷铁血的命令,暂时冻结了蔓延的恐惧。小吏打了个寒颤,连声应喏,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但气氛却更加凝重。黑瘟的出现,意味着这场瘟疫远比想象的更凶险、更复杂。冯远的毒计,一环扣着一环!
赵琰的目光缓缓移回艾德里安手中的那两支小小的玻璃瓶。奎宁…对抗热毒…黑瘟显然也是热毒的一种…数量,只有两支。
他的视线在李岩灰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然后,他的目光越过艾德里安,投向医帐门口。那里,两个亲卫正抬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进来,那是一个在刚才鼠群袭击中被咬伤小腿的男孩,约莫七八岁,脸色因失血和恐惧而惨白,小腿上两个深深的牙洞正汩汩冒着黑血,他痛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孩子的母亲被拦在外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赵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李岩…孩子…黑瘟…两支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琰的视野边缘,那熟悉的、冰冷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系统!它竟在此时强行启动!
【警告!检测到高致死性混合瘟疫爆发(鼠疫杆菌+未知变种出血热病毒)!宿主生命体征持续下降!感染风险:极高!】
【紧急兑换列表激活(消耗国运点数):】
【1. 特效抗鼠疫血清(10ml)——1000点】
【2. 广谱强效抗病毒合剂(“黑瘟”缓解率预估60%)——1500点】
【3. 宿主全身深度净化(清除感染源)——5000点】
【剩余国运点数:1357点(文明本源持续损耗中…)】
光幕剧烈地闪烁着,系统的电子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失真,仿佛随时会崩溃。
又是兑换!又是国运点数!赵琰看着那冰冷的选项和后面刺眼的点数,一股暴怒混合着极度的厌恶直冲头顶!他想起了系统冰冷的坦白:国运点数=透支文明寿命!他想起了自己焚烧兑换清单时的决绝!
“滚!”赵琰在脑海中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仅存的左眼瞬间布满血丝!他不再去看那光幕,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染血的右手,指向艾德里安,指向他手中的奎宁,再指向那个被毒鼠咬伤、小腿流着黑血、正惊恐地看着他的孩子!
“药!”赵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响彻整个医帐,“给他!给外面所有被鼠咬伤、出现热症的孩童!立刻!马上!”
艾德里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那您…李大人…”
“执行…命令!”赵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剑,死死盯着艾德里安,“朕…死不了!李卿…命在天数!救孩子!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最后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李岩,带着一丝深沉的痛惜与决然,然后死死地钉在那个受伤的孩子身上。
“朕就在这!与尔等…共存亡!” 这句话,他是对着帐内所有人,更是对着帐外那无数在血火与瘟疫中挣扎的生灵吼出!
艾德里安浑身一震,看着皇帝那染血却如山岳般不容动摇的身影,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决绝火焰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服冲散了犹豫。他猛地一咬牙:“遵命!陛下!” 他不再迟疑,拿起一瓶奎宁,迅速冲到那孩子身边,开始为他清洗伤口、注射药物。
墨衡紧攥着死鼠的手缓缓松开,模糊的视线望向赵琰的方向,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明…君…” 随即,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一晃,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软倒在李岩身边。
赵琰看着艾德里安专注救治孩子的身影,看着墨衡倒下,看着李岩那微弱却依然坚持的呼吸,紧绷到极限的心神骤然一松。剧痛、眩晕、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将他彻底吞没。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意识里,是强行关闭了那闪烁不休、令人作呕的系统光幕。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微弱、带着某种奇异终结感的电子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宿主最终抉择…确认…火种协议…进入最终…静默…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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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山阴影深处**
恶臭几乎令人窒息。腐烂的菜叶、动物内脏、破布碎屑和各种难以名状的秽物堆积挤压,形成迷宫般的缝隙。冯远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相对干燥的空隙里,僧袍被尖锐的碎片划破,枯槁的脸上沾满污秽,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脏腑的疼痛——强行催动“御鼠邪音”和最后的亡命奔逃,已严重透支了他这具早已被“佛业秘法”侵蚀的身体。
他撕开内襟,露出贴身一个更小的皮囊,颤抖着倒出几颗散发着刺鼻腥味的黑色药丸,囫囵吞下。药力化开,带来一阵短暂的、如同饮鸩止渴般的暖流,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却也让他浑浊的眼中血丝更密,平添几分疯狂。
外面,戚光士兵的呼喝声、灾民愤怒的搜寻声、还有弩箭偶尔破空的锐响,如同无形的绞索,越来越近。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慧觉大师…可是在此处?”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文雅腔调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垃圾山另一侧的阴影中响起。
冯远浑身剧震,猛地转头,浑浊的眼中爆射出惊疑不定的厉芒!这声音…不是士兵,也不是那些粗鄙的灾民!
“谁?!”他嘶声低喝,指尖悄然扣住了袖中仅存的几张邪异符箓,随时准备激发。
“大师不必惊慌。在下周廷儒,受故人之托,特来助大师脱困。”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平静。
周廷儒?冯远脑中急速思索。礼部右侍郎?清流领袖之一?张廷玉死后,清流一系表面沉寂,实则暗流涌动…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故人…是张廷玉?还是…“佛业”更深层的力量?
“助我?如何助?”冯远的声音依旧嘶哑冰冷,充满了不信任。
“此地不宜久留。戚光的人很快会搜到这里。请大师移步,随我来。有一处绝对安全的所在。”阴影中,隐约可见一个穿着深色便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轮廓,他微微侧身,示意一个被杂物遮掩的狭窄通道。
冯远眼中疯狂闪烁。陷阱?还是真的生机?外面搜捕的声浪更近了,甚至能听到铁器拨动垃圾的哗啦声!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赌了!
他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如同鬼影般掠到那中年男子——周廷儒身边。
周廷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引路。他的动作看似平常,却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可能发出声响的障碍,对这片污秽之地仿佛颇为熟悉。冯远紧随其后,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袖中的符箓蓄势待发。
两人在垃圾山内部复杂曲折的缝隙中快速穿行,腐臭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七拐八绕之后,前方出现一个被巨大破旧木箱遮挡的缺口。周廷儒轻轻移开木箱,外面竟是一条营地边缘少有人迹的污水沟旁的小径。
“快!”周廷儒低声道。
冯远毫不犹豫,身形一闪,窜了出去。然而,就在他窜出缺口的瞬间,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袭来!
噗!
一支弩箭精准地钉入了他刚刚离开位置的后方垃圾堆!是戚光的弩手!他们发现了动静!
冯远惊出一身冷汗,动作更快,头也不回地跟着周廷儒,沿着污水沟旁泥泞的小径,迅速消失在营地外围更深的黑暗之中。在他们身后,士兵的呼喝声和搜索声被垃圾山阻隔,渐渐远去。
污水沟的恶臭弥漫在夜风中。冯远喘息着,看着前方周廷儒沉默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惊魂未定之余,那抹怨毒与疯狂,如同野草,在绝境逢生的刺激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赵琰!墨衡!还有那些该死的蝼蚁!此仇…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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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坡地 黎明之前**
最深沉的黑夜即将过去,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却也被营地尚未熄灭的火光和弥漫的烟尘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红。
临时医帐内,气氛凝重而疲惫。艾德里安已经为所有能找到的被毒鼠咬伤的孩童注射了稀释后的奎宁。药效在部分孩子身上开始显现,高热的体温有轻微下降的迹象,这让绝望的母亲们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低低的啜泣声取代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仍有几个孩子情况危殆,小小的身体在黑血与高热中抽搐。
李岩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墨衡在短暂的昏迷后苏醒过来,眼前依旧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光影,但他坚持守在李岩身边,用一块沾湿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李岩干裂的嘴唇。
赵琰在昏迷中眉头紧锁,身体不时因伤痛而抽搐。他右眼的绷带被艾德里安重新更换过,渗出的血迹在洁白的布条上晕开刺目的红。系统的光幕再也没有出现,仿佛那声【最终静默】的余音,已彻底消散在意识的深渊里。
营地的喧嚣并未停歇,却似乎有了一种新的节奏。挖壕沟的号子声断断续续地响起,铁锹铲土的声音,石灰泼洒的沙沙声,还有医官们嘶哑着指挥病患转移的呼喊…混乱依旧,血腥气、石灰味、腐臭气混杂在一起,但在那染血的界桩和皇帝搏命宣言的余威下,一种名为“挣扎求生”的集体意志,正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艰难地、缓慢地凝聚。
一个满脸疲惫、身上沾满泥浆的工部老吏,端着一碗浑浊的、散发着草药味的“防疫汤”,小心翼翼地走到医帐门口,对着守卫的亲卫低声道:“军爷…这…这是按陛下之前吩咐熬的…给…给陛下和各位大人…”
亲卫看了看帐内,默默地点点头,接过碗。
帐内,艾德里安疲惫地靠在木箱上,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昏迷的皇帝,垂死的重臣,失明的天才,痛苦的孩子…还有外面那看不到尽头的苦难。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迷茫与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交织。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赵琰,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无边黑暗中,依旧紧握着什么无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