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城的暮春被柳絮织成白茫茫的帘幕,城门“西北第一楼”的酒旗在风中猎猎翻卷,酒肆掌柜的吆喝声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扑面而来。然而,西北王府议事厅的青铜兽首香炉中,沉水香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李靖身着玄色锦袍,负手立于丈二梁国地图前,指尖如击鼓般叩击着汉德城的朱砂标记,“咚咚”声里仿佛藏着千军万马。
三位城主端坐紫檀椅上,姿态各异:巴中城城主王伯年捻动着山羊胡,鼠目左右游移,腰间玉佩随手指颤抖轻晃;南锡城城主赵元吉掏出手帕反复擦拭额头,汗水在官服前襟洇出深色云纹;汉德城城主陈墨则低头盯着腰间羊脂玉麒麟佩,指腹将玉佩摩挲得温润发亮。
李靖环视众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三人心口:“三位归附我西北城后,俸禄照旧,本王会在城西建三进宅院,规格与诸位往昔府邸等同。至于新城主我已有安排……”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元杰身上。李元杰身披猩红披风闯入厅内,玄铁剑鞘刮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父亲,西北大军已备齐粮草,明日卯时可出发!”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建功立业的憧憬,目光扫过三位城主时,嘴角扬起一抹年少轻狂的笑。
李靖抬手按在儿子肩头,鎏金袖口滑过明光甲的吞肩兽纹:“巴中城控扼多方要道,若有闪失,西北城东面门户洞开。切记戒骄戒躁,尽好一城之主该有的责任!” 待李元杰退下,李靖转身时换上温和笑意又和三名城主聊了会,便离去。接着派人寻来张旭阳。
张旭阳见状问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李靖笑道:“旭阳,我同意归顺渝国一事,助你灭黄家,但你能否也助本王一臂之力呢?”
张旭阳疑惑道:“王爷您请说。”
李靖说道:“本王任命你为新任汉德城城主,去汉德城赴任。”
张旭阳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有些无语,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他紧皱的眉头。想起张勤峰被吊在城头的惨状,他心中一阵刺痛,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想明白了缘由后缓缓说道:“王爷的算盘打得可精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懂治城之道。”
李靖哈哈大笑,伸手招来侍从,呈上一份卷轴:“旭阳,羽儿与你不久便要成婚,你我将成为家人,自然不会把你困在汉德城,早为贤侄备下两人,一位是治城能吏,一位是军中幕僚。”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回常州给陛下复命后,还需尽快前往汉德城赴任,赴任后事务皆可交由这二人负责,他们会在汉德城等你。” 张旭阳抬头,目光与李靖相撞,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窗外,柳絮扑在窗纸上,宛如一场无声的雪。
张旭阳站起身,缓缓说道:“今日便启程回常州。”
李靖挑眉,笑容不变:“好!旭阳,有没想过借渝国之力,为令尊报仇?”
张旭阳瞳孔骤缩没有回答,片刻后说道:“待我回常州处理完事务,便赴汉德城。”
李靖点头后也不再多言。
当天午时,日头正盛,张旭阳带着一身暑气回到住处。刚推开房门,便见静姝裹挟着一缕清风突然推门而入,她发间沾着几缕雪白的柳絮,恰似初春枝头未落的残雪,在阳光下轻轻颤动。未等张旭阳开口,李思羽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带着急切与担忧。
“你要去汉德城?”静姝的眼神中满是忧虑,指尖不由自主地抓住张旭阳的衣袖,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里靠近南夷,也许南夷的下一步就会从汉德城开始,你此去实在太冒险了。”
张旭阳见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抬起手,拂去静姝发间的柳絮,嘴角扬起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说道:“有些仇,总归是要报的。何况,汉德城地理位置特殊,距离南夷和北荒都很近。或许我能在借助渝国兵力的同时,再借助姨娘的北荒兵力来对抗南夷,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再说我本就要去参加北荒四族大比。”
李思羽听完,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问道:“那我们还回常州吗?”她的声音平稳,却也难掩对张旭阳的关切。
张旭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先回常州给皇帝和娘说一下,做些准备,再前往汉德城。” 静姝伸手拉住李思羽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张旭阳,说道:“嗯,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面对一切。”她的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向张旭阳承诺着什么。
张旭阳点头,转身望向窗外。此时的西北城夜市已开始热闹起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掩不住远处天空中弥漫的乌云,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一去,自己便正式踏上了权力的棋盘,成为李靖与渝国博弈的一枚棋子。但有些事,即便明知是局,也必须去做——比如复仇,比如守护自己所爱的人。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张旭阳、李思羽、静姝、余锋四人骑马出城,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刚出城门,便迎面撞上李元杰的西北大军。
李元杰骑着高头大马,勒住缰绳,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说道:“姐夫,你也要去汉德城任命了吗?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和我说啊。” 张旭阳拨转马头,身上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扬起的旗帜。他说道:“元杰,我们要先回常州一趟,回头再前往汉德城。你此去巴中城要多加小心。”
李思羽看着李元杰,柔声说道:“元杰,到了巴中城要多加小心谨慎,切勿惹是生非。你如今身为大军统帅,一举一动都关乎众多将士的安危。”
李元杰认真地点头,说道:“知道了,放心吧,姐,姐夫。那我先走了!”随即,他挥手大声喝道:“大军出发!”西北大军顿时整齐划一地开始行进,场面蔚为壮观。
西北王府内,李靖站在窗前,望着张旭阳远去的方向,手指轻轻摩挲着案几上的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北荒与南夷在梁国皇城大战,大祭司与独孤策现身阻止大战”。他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沉默片刻后,将密报投入火盆。火苗腾起的瞬间,橙红色的光芒映照出他眼中的深沉谋略,他低声呢喃道:“可惜了,没能打起来。三足鼎立?哼,这天下大势,才刚刚开始。”说罢,他转身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局势变幻。
常州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经历了血雨腥风的城主府废墟上。自黄之水遇刺后,府内的血迹已被清扫干净,唯有庭院里几株被刀剑砍断的残花,还在诉说着那晚的惨烈。皇帝暗中授意吕顺将事件定性为“刺客内讧导致全灭”,公告贴满街头巷尾,墨迹未干的纸张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城中百姓三三两两聚在告示前,窃窃私语,目光中既有对前任城主的惋惜,也有对时局的忐忑。
皇帝行宫内,九曲桥边的凉亭里,渝国皇帝与杨月尧、德贵妃、敬柔公主围坐一桌。汉白玉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琉璃茶具,茶香混合着桂花糕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杨月尧身后,春秀、夏竹、秋菊、冬梅四位侍女垂手而立,裙摆上的金线绣着冬梅傲雪图,与亭外即将凋零的残花形成微妙呼应。 “旭阳已经去了这么多天了,想来该快回来了。”皇帝捏起一块芙蓉糕,指尖轻轻拂过糕体上的金丝蜜枣,眼神望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上漂着几片残荷,一只红蜻蜓停在莲蓬上,翅膀微微颤动。 杨月尧端起茶盏,青瓷杯沿映出她眼角的细纹:“嗯,希望能顺利完成陛下交予他的任务。”她的语气平静,却在提起“任务”二字时,指尖轻轻摩挲杯身,仿佛在掩饰内心的波动。 德贵妃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鎏金暖炉,珊瑚珠串在腕间发出细碎声响:“这孩子指定早就完成了,想来是在西北城和郡主多待几日呢。”她嘴角带笑,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敬柔泛红的耳垂。
皇帝忽然轻笑一声,指节敲了敲石桌:“这次该让敬柔也跟着一起去的。”
“陛下,这哪儿行呢,”德贵妃放下暖炉,语气带着几分嗔怪,“旭阳是去办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万一敬柔给旭阳添乱可不好。” 敬柔捏着帕子的手指绞成一团,却扬起下巴道:“母妃!我怎么可能给他添乱嘛,西北城我也没去过,只听思羽姐姐说那里的手抓羊肉特别美味,我也想去试试的。”她的目光落在杨月尧身后的侍女身上,忽然想起静姝与李思羽相处时的情景,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杨月尧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敬柔的手背:“敬柔,西北城是思羽姐姐的老家,今后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和她们一同前往的。”她的掌心带着温热,让敬柔想起母亲哄孩子时的温度。 “还是长公主对我最好!”敬柔展颜一笑,发间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颤,却在听到皇帝接下来说的“等旭阳回来,你们再多接触接触,如果觉得合适,朕就帮你把这婚事定了”时,笑容瞬间凝固。她低头盯着石桌上的茶渍,看它们在阳光下发干、变形,最终成了不规则的斑点,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情。
德贵妃敏锐地捕捉到敬柔的神情,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臣妾觉得旭阳定能成功完成您交给他的任务。”
皇帝挑眉:“你这么有把握?” 德贵妃看了眼杨月尧,又望向敬柔紧绷的肩膀:“那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皇帝饶有兴致地往后一靠,凉亭的阴影掠过他的眉眼,让神情显得格外深邃。
“如果旭阳完成了陛下的旨意,他和敬柔的事,便由敬柔他们自行决定吧。”德贵妃指尖拨弄着暖炉上的缠枝纹,“若是没谈妥……”
“便由朕说了算,是吗?”皇帝接过话头,忽然大笑起来,惊飞了湖面上的红蜻蜓。敬柔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远处柳树间,心中默默祈祷,指甲却将帕子绞出了褶皱。
此时,吕顺匆匆穿过游廊,脚步声打破了凉亭的微妙氛围。他跪地行礼时,腰间的腰牌若隐若现——那是宫中大总管的信物。“启禀陛下,张旭阳已在回程途中,预计明日便能抵达常州。”
皇帝捏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那他和李靖谈的事情结果可有确切消息?”
吕顺垂首:“具体商谈结果不知,但据探子回报,巴中城、南锡城、汉德城已归顺李靖,并且三城城主现已住在西北城……”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仿佛在斟酌用词,“其中巴中城城主是由李靖之子李元杰担任。” 湖面突然刮来一阵风,将残荷吹得东倒西歪。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指尖敲了敲石桌边缘:“这李靖野心不小那,朕开始有些担心旭阳这次和他所谈的结果了。”
杨月尧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忽然想起张旭阳儿时在淮南镇家中奔跑的模样,那时他总爱拽着自己的衣袖喊“娘亲”。她轻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听见德贵妃笑着说“臣妾觉得旭阳定能成功”,而敬柔的目光,始终落在远处宫墙上蜿蜒的爬山虎上,仿佛在数那些叶片上的阴影。
皇帝忽然轻笑,打破了凉亭内的沉默:“既然如此,朕便与你赌上一赌。”他看向敬柔,后者慌忙低头,却在抬头时撞见杨月尧鼓励的目光。庭院里的桂树飘来最后一缕香气,敬柔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的汗竟已将帕子洇出了一片水痕,心中暗自祈祷张旭阳能完成任务。
西北城的暮春暮色如墨,黄氏据点的榆木大门在风沙中吱呀作响,门轴缝隙里卡着半片枯黄的柳叶,恰似黄家族运的缩影。六长老扶着龙头拐杖,灰袍下摆沾满西北特有的红砂土,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淡淡的印记。他掀开竹帘时,屋内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只见黄自在正背对房门擦拭长剑,夕阳透过破窗棂,在他肩头切出一道冷硬的光影。
“自在,跟我回常州。”六长老的声音比三月冰河还要沉郁,拐杖顶端的鎏金虎头在暮色中泛着暗光。
剑身与磨石的摩擦声陡然停住。黄自在盯着剑身上倒映的老人,发现六叔的腰比三日前更弯了,头顶稀疏的白发贴在头皮上,像秋日荒原上的枯草。他想起小时候,六长老总爱把他扛在肩头逛常州夜市,那时老人的腰背挺得笔直,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惊得摊贩们纷纷抬头打招呼。
“我来西北城是为了杀张旭阳的。”黄自在的指尖抚过剑脊上的血槽,那里还凝着三日前与余锋交手时的血痂,“
张旭阳击退自己的情形时时出现在黄自在的脑海。
“老八老九带着族中八名高手伏击张旭阳,连对方人都没见到,就被神秘势力尽数绞杀在途中!”六长老突然提高声音,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惊得梁上灰雀扑棱棱乱飞。长剑“当啷”落地,黄自在猛然抬头,瞳孔猛缩,他想起父亲卧床时胸前的剑伤,想起族中议事厅空荡荡的长老席位,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血水:“我前几日亲眼看见张旭阳身边只有静姝和余锋,西北世子李元杰陪同,没有其他人!”
“你以为张旭阳是孤身一人?他现在身后站着的是渝国皇室和西北军!你再看看如今的黄家,内门长老只剩我一人,大成境内门精英全死,家主也伤势未愈!如今,也是你为黄家做事的时候了。” 六长老说道。
黄自在的喉结滚动两下,剑柄在掌心压出四道红印。他想起父亲曾说:“真正的强者不是见血就冲,而是能忍下见血的冲动。”
“六叔,”黄自在忽然转身,剑鞘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我们回去,待我接任家主,三年内必提剑斩杀张旭阳。”
六长老的眼眶突然泛红,他伸手拍了拍黄自在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少年披风上的破洞。“那我们即刻出发。”
二人走出小屋,黄自在坐上马车启程时,黄自在掀开窗帘,看见六长老正与据点管事低声交代着什么,晨光落在老人佝偻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西北城的城门缓缓开启,露出外面苍茫的黄沙路,那是他复仇之路的起点,也是此刻不得不选择的归途。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常州城主府早已被血洗,黄之水以及黄家老祖黄天都被红十卫击杀。
而此刻的张旭阳,正快马加鞭赶回常州,浑然不知,一场围绕他的阴谋,正随着黄家马车的车轮,在西北城的暮色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