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我们都在这里。”
这句话传入爱丽丝双耳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冷静下来。
思维宫殿是按照主人的思维构造而成的,当她能够彻底理解一个人的思维时,她自然也能在这座不存在的宫殿里塑造出那个不存在的人。
比如死去的父亲爱德华·奥古斯都·格罗夫纳,比如死去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
比如死去的红夫人和汉弗莱。
他们已经离去,他们仍然存在。
现在,麦考夫也来到了这里。
他像真实存在,仍旧活着的时候一样,走在这座他第一次到访的思维殿堂里,目光环视着周围陌生的装潢,似乎要把肉眼可见的一切都记下来。
“是谁杀了你?麦考夫?”
“是谁害死了你?”
难以言喻的悲伤随着混乱的思绪退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完全无法抑制的愤怒。
爱丽丝并非不能接受死亡。
她自身就渴望死亡,也认为死亡是故事的结束,最后的归所,宁静长眠的开始。
所以,她能接受爱德华公爵的死,因为她知道他将要去和心爱之人团聚。
她能接受阿尔弗雷德的死,因为她知道,这位老人已经支撑的太久了,他像爱她一样爱着先主,也渴望和他们再次相见。
她也能接受红夫人和汉弗莱的死,因为他们已经度过了相当圆满的一生,死亡更像是文章末页的【全文完】。
大家对此早有预料,大家对此全盘接受。
这是会被人喜爱的结局。
但麦考夫不是这样。
他是一个断在中间的故事,是演奏到一半戛然而止的乐章,是导演费尽心思排演的舞台剧上,那个在中途中倒下的演员。
理智上爱丽丝不能接受,情感上她气到发疯。
“你其实已经看出来,所以才这么生气,不是吗?”
麦考夫说话时仍旧不紧不慢,旁边的红夫人抓起一本厚厚的辞典,冲他的脑袋砸过去,被他撑开伞挡住了。
“好好说话,哄哄她,你这个混蛋!”红夫人一边大喊一边拿出手术刀,显然是打算如果麦考夫不配合,她就帮他配合。
“爱丽丝,冷静的思考,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如此难过?”麦考夫仍旧不为所动,只是用温和的,怜悯的眼神看她。
在她的思维宫殿里,被她构造的,已经死去的麦考夫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这让爱丽丝升起一种荒诞感。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找夏利,他并不比你笨,他比你聪明得多。”爱丽丝冲他说。
“但夏洛克也只会给你相同的答案,我们都知道那个答案,爱丽丝,你要接受它。”麦考夫轻声说道。
他仍旧站在那条长长的镜子走廊的一头,环视着这座思维宫殿。
他站在这里,第一次。
爱丽丝死在这里,无数次。
“我曾经想过,你也许经历过死,所以才会对死亡毫无畏惧,甚至隐隐心怀渴望。”
“我曾经从死神那里打探过你的消息,想知道是否会有死神有朝一日接走你,但他们都保持了沉默。”
“我曾经想过询问你一切的答案,但我并不愿意用过去刺痛你。”
麦考夫缓缓说道,红夫人冷静了下来,眼神转而变成温柔与担忧。
“爱丽丝,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你反复死,又反复活,可你从不曾真正的死过,也不曾真正的活过。”
“对你来说,活着并不能使你快乐,因为你始终渴望死;死亡也不能使你恐惧,因为你无力去活。”
“你从不曾真正因死亡而痛苦,因为你也并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
“有人给你做了一个糟糕的示范,于是你将它当作解药,当作救命稻草,当作逃离命运的唯一手段。”
“你把死亡当成了生路,你用求死的方式来求生。”
他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镜廊爆发出剧烈的震动。
须臾间,无数的镜子炸裂破碎,在明亮的灯光下飞溅开来,明明灭灭的光影在麦考夫的面容上摇曳。
但没有一块镜子碎片伤害到他。
“爱丽丝,这才是死亡。”
“它是意外,它是猝不及防,它是戛然而止的音乐,它是没有结局的故事。”
“死亡从来不是一个故事的结局,恰恰相反,它剥夺了故事的结局,让故事永远失去了完结的资格。”
“爱丽丝,这才是死亡,是我的死亡,如同你的死亡。”
“在你的眼里,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可在我的眼里,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别急着死,别渴望死,别期待死。”
“你还没有真正的活过,越是渴望死的人,越是没办法真正的活,越是不曾真正活的人,越是渴望死。”
“爱丽丝,你将自己困住了,现在,你想从这个圈里出来吗?”
不知名的恐惧攀上了爱丽丝的心,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像要蹦出来,又像要停止跳动。
她觉得自己应该离死亡很近,但她又清楚,她们之间隔着不只千里万里。
大脑有尖锐的疼痛感袭来,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幻痛。
用叉子刺进脖颈的疼痛,溺死在水中的疼痛,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的疼痛,被烈火灼烧的疼痛。
最后都汇聚成再一次活过来的痛。
疼痛与恐惧交织着,像一辆飞速行驶却不知道要去哪里的列车,麦克罗夫特的蓝眼睛从未如此沉闷过,简直像一片会把人溺死的海洋。
“你有问题,我要去找夏洛克。”爱丽丝喃喃说道。
“麦考夫太聪明了,所以我构造他的思维也很艰难,一定是构造中出了问题,所以你才会说一堆没意义的话。”
“夏利马上就来了,他会告诉我真相,我会干掉那个杀麦考夫的人,然后再复活他。”
“那个时候,你这个残次品就会从我的思维宫殿里消失了。”
她如梦呓般重复着这些话,接着径直走到书桌前给夏洛克写信,信纸上只有几个简洁明了的单词:
‘麦考夫被害,来见我,立刻。’
疼痛感仍旧没有缓解,思维宫殿里一片混乱,破碎的镜子和倒塌的书架,掉落的画像和熄灭的烛火……
爱德华公爵,阿尔弗雷德,红夫人和汉弗莱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有麦考夫,只有他仍旧站在一片狼藉中。
那双蓝色的眼瞳闪烁着,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my queen(我的女王),我陪伴你如同你陪伴我,你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你。”
“事实上,只有我的思维,是在你发现我死去的瞬间就构造出来的,不是吗?”
“因为我们熟悉彼此如同熟悉自己。”
“因为我们陪伴了彼此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