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爱丽丝甚至不觉得惊讶,她保持着熟悉的姿势趴在阳台的大理石栏杆上,看王尔德有些笨拙的动作。
看得出这位以前从没翻过墙,这次翻墙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抱在怀里,像头抱着蜂蜜罐,宁可滚下山坡也绝不松手的小熊。
爱丽丝一时都不敢出言干扰他,生怕他从墙上摔下来,摔出个什么好歹。
等到他终于进入花园里,爱丽丝才问道:“您为什么不从正门进来呢?”
“因为管家说,阿加莎女爵吩咐过——‘奥斯卡·王尔德与F国人禁止入内。’”
王尔德说出了熟悉的话语,他并不为此生气,甚至耸了耸肩,“事实上,我问了管家,管家说被允许进入的只有莎士比亚,狄更斯和勃朗特三姐妹。”
“巧合的是他们都不在伦敦。”
爱丽丝哭笑不得,只能点点头附和道:“那真是太凑巧了。”
“那么,王尔德爵士,您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王尔德说道:“请叫我奥斯卡就好,如果您介意的话,称呼我王尔德也可以,麻烦不要加上爵士头衔。”
“这让我总觉得自己要开始专注研究‘无所事事’这一伟大的贵族艺术了,我现在姑且还想做个不错的画家。”
爱丽丝被他的话逗乐了,她看着那个巨大的包裹,“那么,奥斯卡,你带过来的难道是一幅画吗?”
王尔德点点头,他的头发没有梳理好,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肩上,脸上神采奕奕,但眼睛下方却黑了一圈。
“是为您画的肖像,我昨晚画了一夜,您像我的缪斯一样,您的美为我指明了一种全新的艺术表达方式,一种全新的美学风格。”
“我完全没办法停下画笔,昨天回去之后,我画了昨天的宴会,画了回去时的道路,画了我想念您时的夜空和星星,最后,我画了您。”
“这大概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虽然我觉得,您在我没画您的那些画里呈现的更多。”
爱丽丝被他的一番话惊得愣神了好几秒。
奥斯卡·王尔德不是主要剧情人物,操纵他毫无意义。
爱丽丝也不是什么精神变态,她的控制欲也没强到见到一个人,就得把对方安排的明明白白。
哪怕生活是个舞台剧,剧场上的出场人物也不必如此之多。
但奥斯卡·王尔德就是自投罗网,像只宁死也要得到红玫瑰的夜莺。
甚至不管别人是否会把玫瑰扔在路中央,任马车碾碎成泥。
“奥斯卡,您让我要怎么回答才好呢?”爱丽丝问道。
“不需要回答,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幅画吧。”奥斯卡·王尔德回答说。
他也带了绳子,更准确来说,这绳子是用来捆包裹的,现在被他拆下来用来爬阳台。
等他快上来的时候,爱丽丝才想起来,这个房间里除她之外,还有四个人。
‘但我总不能把他推下去。’
‘真有意思,就算是在上个世界,我的房间也没这么拥挤过。’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
奥斯卡·王尔德翻进阳台,带着那个半人高的包裹,他干脆在阳台上就拆开了包装,里面正是一幅已经上光装框的肖像。
此时阳光正照在窗台上,春日的花瓣在光束中飞舞,一片金色,浓郁的花香似乎熏染了所有事物。
爱丽丝打量着这幅画,人对自己的美丽总是欠缺感触,但这幅画确实将某种虚幻的东西化为了现实。
画里的女孩捧着花,轻巧的银白色长发散落着,紫罗兰色的双眼带着笑,那笑容里竟也有淡淡的忧郁。
“您画的真好,我甚至觉得,画中的我比现实中的我更加美丽。”爱丽丝赞美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奥斯卡说道:“在所有有生命的存在里,我没见过比您更美的了,而没有生命的东西,它们连生命都没有,不会哭也不会笑,它们更不可能比您美丽。”
“我真喜欢这份礼物,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好。”爱丽丝说。
“那就请收下这幅画吧,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并没有使用异能,它只是一幅单纯的画像,但我相信祂是我最棒的杰作。”
“我会把它挂在卧室里,或者书房里,我真喜欢它,阿加莎也一定会喜欢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爱丽丝停顿了一下,阿加莎女爵肯定不会讨厌这幅画,但绝对会讨厌作画的人。
画家总会在画里掺杂一些东西,就像作家也会在自己的书里掺杂个人情感一样。
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你的作品里无法遮掩;如果你爱一个人,你的作品里也无法遮掩。
王尔德猜到了爱丽丝的想法,他并不为此恐惧或者惊讶。
“阿加莎女爵总不能杀了我,而且,就算她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
“您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见到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人生也许的确是可怕的,但也仍然是美的,我的人生因此截然不同。”
爱丽丝问他:“这是爱吗?”
奥斯卡反问道:“如果这不是爱,这是什么呢?”
“难道一定要彼此都熟悉的像用旧的画布,翻烂的纸张一样才能说爱吗?难道一定要等窗外的玫瑰盛放枯萎满十八次才能说爱吗?难道一定要等蝴蝶的翅膀像光束中的尘埃一样散落才能说爱吗?”
“爱又不是亲吻和拥抱,所以爱与年龄无关;爱又不是婚姻和祝福,所以爱与性别无关;爱甚至和理智,责任,道德都没什么关系。”
“我从见到您的第一面开始,每时每刻都想再次见到您,我从见到您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灵魂就不再属于我自己,它变成了一朵能被您别在外套纽扣上的花,能被您摆在客厅供人观赏的装饰品。”
“我随时可以为您去死。”
“这样的感情,如果不用爱来形容,我实在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概括。”
“也许语言本身就是充满限制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会把所有深刻沉重的感情都统称为爱,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它。”
爱丽丝头一次接触到这样长篇大论的‘爱’,过去她认识的人里,有的人不擅长表述爱,擅长表述的人不会说出爱,奥斯卡·王尔德奇特到令人惊讶。
“这样的情感,不会太沉重了吗?”她喃喃道。
“如果不沉重,那爱又凭什么被称为爱呢?”王尔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