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被禁足的第三日,日头毒得能把青石板晒裂。林晚晚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葡萄架下的竹榻上,脚丫子晃悠着踢翻了脚边的青瓷水盆,啃着半拉沙瓤西瓜,红壤黑子溅得月白色襦裙上都是汁水。忽然听见秋菊跌跌撞撞跑过月亮门,鬓角碎发黏着汗珠,喘气声跟拉风箱似的。
\"大小姐!出大事了!\"秋菊手里的团扇掉在地上,指着前院方向,\"柳夫人带着俩婆子,手里攥着鸡毛掸子,正往咱这儿杀过来呢!那架势,跟要拆房似的!\"
林晚晚\"骨碌\"一下翻身坐起,西瓜籽\"噗\"地吐在石桌上:\"她不是被老夫人圈在晚晴院剥毛豆吗?咋跟窜天猴似的又蹦跶出来了?\"
\"可不是嘛!\"秋菊急得直搓手,\"听说是给侯爷房里塞了两匹云锦,才求来的解禁。刚放出院子就直奔咱这儿,那鸡毛掸子挥得跟流星锤似的,吓得小厨房的厨子都躲案板底下了!\"
林晚晚把西瓜皮往桌上一拍,蹭地站起来,裙摆扫落了竹榻上的瓜子壳:\"来得正好,本小姐这拳头还愁没处使呢!\"嘴上喊着狠话,脚下却麻利地撩起裙摆往后门跑,\"跟她硬碰硬?咱可不吃那亏!秋菊,跟我钻狗洞去!\"
主仆俩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绕过太湖石,钻过月洞门,林晚晚边跑边回头瞅,柳氏那抹刺眼的藕荷色裙摆在游廊尽头晃悠,鸡毛掸子的流苏甩得像八爪鱼。她跑得太急,没注意前头雕花影壁拐角处突然转出一行人,领头的玄色身影跟堵墙似的,避之不及。
\"砰——\"
林晚晚结结实实撞进一堵硬邦邦的\"肉墙\"里,额头磕在对方胸前的玉带扣上,疼得她眼冒金星,眼泪差点飙出来。手里剩下的小半块西瓜\"啪嗒\"掉在地上,红瓤摔得稀碎。
\"哎呦我去!\"林晚晚捂着撞疼的额头往后退两步,抬眼就想骂街,可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脏话愣是咽回了肚子里。
只见眼前站着个男人,身量极高,穿一身玄色蟒纹锦袍,玉带紧束着劲瘦的腰肢,墨发用羊脂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可这人脸色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寒潭,扫过来时冻得林晚晚后颈直冒凉气。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啊!\"林晚晚揉着额头,嘴上却不饶人,\"没看见本小姐在这儿上演生死时速吗?差点把我脑袋撞出个坑!\"
旁边的秋菊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到青砖上,脑袋磕得生响:\"王...王爷恕罪!我家小姐眼拙,没看见您老驾临...哎哟我的舌头!\"
王爷?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这才觉得眼熟——上次老夫人寿宴上,那个坐在主位上跟尊冰雕似的男人,好像就是他!
萧玦低头看着怀里撞进来的女子,眉头拧成了川字。方才他本是路过林府,想着顺道看看那个把侯府搅得鸡飞狗跳的林大小姐,谁知刚转过影壁,就被这冒失鬼撞了个满怀。眼前女子一身粗布襦裙,裙摆还沾着草屑,头发用根木簪胡乱绾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嘴角甚至还沾着几粒西瓜籽,哪有半分侯府嫡女的模样。
\"放肆。\"萧玦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目光扫过她襟前的西瓜渍,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林晚晚被他看得发毛,却梗着脖子不怂:\"咋的?撞一下咋了?你这身子骨比城墙还硬,难不成还能撞出裂纹?再说了,谁让你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戳在拐角,吓我一跳!\"
萧玦身后的侍卫们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手按在刀柄上,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就把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拖下去。可萧玦却没动,只是盯着林晚晚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墨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趣味——这京城的女子,哪个见了他不是花容失色,连公主见了都得敛声屏气,偏这丫头,撞了人还理直气壮,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
\"你可知本王是谁?\"萧玦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惊得廊下的鹦鹉都不敢吱声。
林晚晚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谁知道你是谁?不就是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大哥吗?\"她上下打量着萧玦,故意皱起眉头,\"不过大哥你这脸色可真够瞧的,跟在冰窖里冻了三天三夜似的,瞅着挺寒碜啊!\"
\"噗嗤——\"旁边一个年轻侍卫没忍住,赶紧低头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却抖得厉害。萧玦的脸色瞬间沉如墨色,周身寒气更甚,连旁边的花草都仿佛打了个寒颤。
\"大胆!\"随侍的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玉拂尘甩得\"啪啪\"响,\"这是当朝靖王殿下!你这刁蛮小姐,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谢罪!\"
靖王?!林晚晚心里\"咯噔\"一声,难怪这气场这么吓人!上一世她就听说过,这靖王萧玦是皇帝的亲弟弟,手握兵权,性子冷得像块万年寒冰,京城贵女们提起他都吓得哆嗦,说他眼神能杀人。
可林晚晚是谁?她是从东北屯子杀出来的狠角色!就算对方是王爷,该怼还是得怼:\"靖王咋了?靖王就不能被撞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梗着脖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咧嘴一笑,\"对不起啊大哥,怪我眼神不好,谁让你长得跟移动冰窖似的,我这不是被冻得没看清道嘛!\"
萧玦看着她理直气壮道歉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这女子倒是有趣,明明怕得要死,嘴上却不肯吃亏,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偏偏那副样子,看得人心里莫名发痒。
\"你这女子,倒是有趣。\"萧玦的声音依旧冰冷,语气里却多了一丝玩味。
林晚晚撇撇嘴:\"有趣啥啊,差点没把我撞散架了。我说大哥,你没事站这拐角干啥?专门出来吓唬人玩啊?\"
秋菊在一旁急得直给林晚晚使眼色,恨不得冲上去捂她的嘴,可林晚晚跟没看见似的,还在那儿跟靖王唠嗑。
就在这时,柳氏带着人\"呼啦啦\"追了过来,一看眼前的阵仗,吓得脸都白成了裱糊纸,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掉在地上,赶紧撩起裙摆福身,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王...王爷恕罪!臣妾管教无方,惊扰了王爷清驾!\"
萧玦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林晚晚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你方才为何跑?\"
林晚晚瞅了柳氏一眼,故意把嘴撇得老高:\"还不是她!跟个疯狗似的追着我咬,手里那鸡毛掸子挥得跟要吃人似的,我这不躲着点嘛!\"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在王爷面前发作,只能挤出笑脸:\"王爷别听她胡说,臣妾只是想跟大小姐说说话,让她学学规矩...\"
\"说话?\"林晚晚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西瓜皮,\"拿着鸡毛掸子说话?柳氏,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了!以为王爷跟你一样好骗?\"
萧玦看着眼前这出闹剧,觉得有些无趣,挥了挥手,玄色衣袖带起一阵冷风:\"罢了,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的侍卫们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林晚晚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切,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个王爷嘛,长得好看有啥用,跟个冰疙瘩似的,怪不得打光棍!\"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萧玦耳中。他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林晚晚,嘴角却忍不住扬了扬,露出一抹极淡的、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然后才继续往前走去,玄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柳氏看着王爷走了,立刻换了副嘴脸,指着林晚晚尖叫:\"林晚晚!你个小贱人!居然敢冲撞王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晚晚翻了个白眼,把西瓜皮往地上一扔:\"得了吧你!刚才要不是王爷在,你那鸡毛掸子早抽我脸上了吧?少在这儿装良善!\"
柳氏被说中心事,气得说不出话,只能跺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身后的婆子们赶紧跟上。
林晚晚看着她的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跟我斗?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吧!\"
秋菊这才敢站起来,拍着胸口直喘气:\"我的大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那可是靖王啊!您怎么能那么跟他说话呢?要是惹恼了王爷,咱可就...\"
林晚晚撇撇嘴,捡起地上的半拉西瓜,吹了吹上面的土,又咬了一口:\"靖王咋了?就算他是玉皇大帝,也不能随便让人撞吧?再说了,他长得是挺帅,就是那脸色,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看着就渗人!\"
秋菊忍不住笑了:\"大小姐,您这张嘴啊,真是能气死阎王!\"
林晚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你家大小姐是谁!走,回屋再切个西瓜去,气死柳氏那个老虔婆!\"
主仆俩说说笑笑地往回走,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假山上,萧玦正站在苍松之后,望着林晚晚蹦蹦跳跳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王爷,\"旁边的侍卫低声问,\"要不要属下...去提醒一下林小姐,让她注意言行?\"
萧玦摆了摆手,墨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必。\"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晚消失在月洞门后,才缓缓道,\"这女子...倒是比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有趣多了。\"
侍卫愣了一下,没敢多问。他跟了王爷十年,从未见王爷对哪个女子有过这般兴趣,甚至...还露出过笑容。
萧玦转身离开,阳光透过松针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气,唯有想起林晚晚那句\"长得挺寒碜\"时,眼底的寒冰才会化开一丝缝隙,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而此时的林晚晚,正坐在葡萄架下,啃着新切的冰镇西瓜,早就把撞了靖王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她吧唧着嘴,对秋菊说:\"你说那靖王,是不是从小没吃过西瓜?脸绷得跟个苦瓜似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怪不得人家叫他冷面阎王呢!\"
秋菊笑得前仰后合:\"大小姐,您可小点声吧!要是被人听见,传到王爷耳朵里,又该惹麻烦了!\"
林晚晚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麻烦?我林晚晚怕过谁!大不了跟他怼到底!还能把我咋地?\"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啃着西瓜,笑得像只偷吃到鸡的狐狸。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撞,不仅撞散了靖王心头的寒冰,也撞开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缘分。而她那句\"长得挺寒碜\",更是成了日后萧玦时常拿出来逗她的笑料,每次提起,都能看到冰山王爷脸上难得的、宠溺的笑意。
这大概就是,缘分的奇妙之处吧。在这个燥热的午后,一个咋咋呼呼的东北大妞,就这样闯进了冷面王爷的心里,从此,他的世界里,多了一抹鲜活的色彩,和永远也吵不散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