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鎏金雕花的食盒刚在膳厅落地,林晚晚就对着一桌子玲珑精致的菜肴撇起了嘴。象牙白的瓷盘里,松鼠鳜鱼炸得蓬松如菊,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可她筷子戳下去时,那层硬壳发出的脆响,倒让她想起了东北冬天河面上的薄冰。
\"秋菊,\"她用银簪子拨拉着鱼身上的糖丝,声音拖得老长,\"你说这玩意儿,是能塞牙缝还是能顶饿?昨儿个半夜饿醒,我还梦见咱老家的猪肉炖粉条呢,那汤泡饭能造三碗!\"
秋菊赶紧按住她要掀盘子的手,眼瞅着旁边侍立的丫鬟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我的大小姐!这可是御厨刘师傅的拿手菜,前儿个李尚书家的小姐还特意来偷师呢!\"
\"偷师?\"林晚晚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惊得梁上的灰都簌簌落,\"让她偷!等她学会了这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怕是得回家啃窝头!\"她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口水,拽着秋菊就往外走,\"走!跟姐下厨房去,今儿个非整出点能怼饱肚子的硬货不可!\"
侯府的厨房建在西跨院,青瓦白墙衬着朱漆门框,老远就能闻见燕窝羹的甜腻香气。柳氏正站在灶台前,指挥着小丫鬟往白玉碗里撒着金丝燕碎,听见背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眉梢那点胭脂红都快翘到鬓角去了。
\"哟,这不是大小姐吗?\"她慢悠悠转过身,手里的银匙在碗里搅出一圈圈涟漪,\"厨房重地,油烟呛人,您金枝玉叶的,怎么亲自来了?\"话虽客气,那眼神却跟刀子似的,从上到下刮过林晚晚沾着草屑的裙摆。
林晚晚拍了拍腰间的围裙,那是她出门前随手从针线房顺的,上面还绣着半朵没完工的牡丹:\"姨娘这话说的,难道姐是来添乱的?\"她晃了晃手里的菜刀——那是从膳房顺来的剔骨刀,吓得旁边掌勺的王师傅手一抖,差点把酱油打翻,\"今儿个姐露一手,让你们瞧瞧啥叫真正的人间美味!\"
柳氏嘴角一撇,绢子掩着唇笑出了声:\"哦?晚晚还会做菜?我怎么不知道?莫不是在书院学了些旁门左道回来?可别把厨房点着了,那御赐的珐琅锅要是坏了......\"
\"会不会做,做了才知道!\"林晚晚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拍,震得胡萝卜丁都蹦了起来,\"王师傅,给我拿五个土豆、三个紫茄子,再来二斤带皮的五花肉!\"
王师傅握着油勺的手僵在半空,满脸褶子都拧成了疙瘩:\"大小姐,这土豆茄子......是下人们填肚子的粗粮,您要做什么?\"他瞅了眼柳氏铁青的脸,压低声音劝道,\"要不您换个菜?厨房里刚得了新鲜的鲥鱼......\"
\"少废话!\"林晚晚叉着腰,把围裙系得死紧,\"姐要做道硬菜,东北乱炖!保准你们吃了一次想二次,二次想三次,顿顿都离不了!\"
\"东——北——乱——炖?\"柳氏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手里的银匙\"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燕窝汤洒了一衣襟,\"我当是什么山珍海味呢,闹了半天是土豆茄子一锅炖?这也能叫菜?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配给扫院子的下人打牙祭!\"
\"姨娘您可别瞧不起这乱炖!\"林晚晚抄起菜刀削土豆皮,那刀工快得像阵风,土豆在她手里滴溜溜转了几圈,转眼就成了光滑的圆柱体,\"等会儿做好了,您可别端着架子不肯吃,到时候涎水把衣襟浸湿了,可别赖姐没提醒您!秋菊,帮姐把灶台擦干净,今儿个咱要大干一场!\"
厨房里的厨子丫鬟们全围了过来,王师傅抱着胳膊站在灶台边,看林晚晚切茄子的手势——那斜刀切成的滚刀块大小均匀,心里不由得犯嘀咕:瞧这手法,不像胡闹的。柳氏却在一旁煽风点火,时不时用帕子扇着鼻子:\"王师傅,您可瞧好了,这要是炖砸了,油烟味呛着老夫人,可有她好瞧的!\"
林晚晚没理她,指挥着秋菊生火烧水,自己则把五花肉切成寸许见方的大块。那肉皮上的细毛都被她用镊子拔得干干净净,扔进热锅里的瞬间,猪油\"滋啦\"一声炸开,金黄的油花裹着肉香,瞬间盖过了燕窝羹的甜腻。
\"啧啧,\"林晚晚用木铲翻炒着肉块,看那肥瘦相间的五花渐渐变得金黄,\"王师傅您瞧,这肉得炒出油脂来,炖出来才不腻。\"她随手抓了把粗盐撒进去,又倒了半碗酱油,深褐色的汤汁裹着肉块,咕嘟咕嘟地冒泡。
柳氏站在三步开外,嫌恶地皱着眉:\"不过是炒个肉,谁不会似的。我看呐,也就会些粗笨功夫。\"
林晚晚白了她一眼,把切好的土豆茄子一股脑倒进锅里,那紫的茄、黄的土豆在肉汤里翻滚,看得王师傅直咋舌:\"大小姐,这就......就这么炖?不用加些香菇、瑶柱提鲜?\"
\"加啥调料!\"林晚晚把锅盖往锅上一扣,蒸汽\"噗嗤\"一声从锅盖缝隙里冒出来,\"这乱炖的精髓就是原汁原味,炖得烂乎了,撒把葱花就行!您就等着瞧好吧!\"
炖菜的香味顺着烟囱往上飘,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西跨院。正在扫院子的小厮们扛着扫帚往厨房凑,被柳氏骂了好几回才讪讪退下。林薇薇捏着鼻子跟在柳氏身后,看见锅里黑黢黢的一团,嫌弃得直撇嘴:\"姐,你这炖的是啥呀?看着跟泔水似的,能吃吗?\"
\"能不能吃,您等会儿就知道了!\"林晚晚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土豆——已经炖得能轻松穿透,茄子更是烂得不成形,五花肉的油脂全化在汤里,泛着诱人的光泽。她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那香气\"腾\"地一下就炸开了,连隔壁院的老花猫都顺着墙根溜了过来。
恰在此时,老夫人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厨房,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得笃笃响:\"什么味儿这么香?从垂花门就闻见了,勾得我这把老骨头都挪不动道儿了!\"
柳氏赶紧迎上去,话里带着酸味儿:\"母亲,还不是晚晚在这儿胡闹,炖了锅土豆茄子,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口。我正想让人端出去喂狗呢......\"
\"喂狗?\"林晚晚眼疾手快盛了碗,递到老夫人面前,\"祖母您尝尝!不好吃您拿拐杖敲我!\"
老夫人看着碗里黄澄澄的土豆、深紫的茄子,还有浸在浓汤汁里的五花肉,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她用小银勺舀了口土豆放进嘴里,那土豆炖得入口即化,吸饱了肉汁的鲜香,带着酱油的咸香和葱花的清爽,眼睛立刻亮了:\"嗯?这味道......香!软糯入味,比那些甜腻腻的点心好吃多了!\"
她又尝了口茄子,那茄子早炖得没了形,却吸满了肉汤的精华,老夫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五花肉炖得也烂乎,肥而不腻,汤汁泡饭能吃三碗!\"
柳氏见状,也赶紧盛了一碗,刚尝了一口就皱紧了眉头:\"母亲,这菜......也就一般吧,油腻腻的,哪有您平时吃的燕窝羹清爽?\"
\"一般?\"老夫人把银勺往碗里一放,瞪了柳氏一眼,\"你懂什么!这叫人间烟火味!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强多了!\"她转向林晚晚,脸上笑出了褶子,\"晚晚,你这道菜叫什么来着?\"
\"回老夫人,这叫东北乱炖!\"林晚晚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在咱老家,冬天家家都这么炖,暖身子又顶饿!\"
\"好!\"老夫人拍着桌子,震得碗里的汤都晃了晃,\"王师傅!听见没?以后每周给我炖一次这东北乱炖!你跟大小姐好好学学,别整天就知道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王师傅连忙躬身应下,看向林晚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柳氏气得脸都绿了,指甲掐着绢子几乎要戳出洞来,林薇薇更是不敢再说不好吃,默默地又盛了一碗,埋头扒拉着米饭。
林晚晚看着她们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故意朝着柳氏扬了扬下巴:\"姨娘,您刚才说这菜上不了台面?要不您再尝尝?我看您碗都快舔干净了呢!\"
柳氏\"啪\"地放下筷子,咬牙切齿地说:\"不用了!我突然没胃口了!\"说完,拽着林薇薇就往外走,那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狼追。
老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笑得直拍大腿:\"晚晚,你这手艺不错啊!比你姨娘强多了!以后多给奶奶做几道东北菜尝尝,什么酸菜白肉、锅包肉,都给我整上!\"
\"没问题!\"林晚晚拍着胸脯保证,\"别说锅包肉了,地三鲜、溜肉段,姐全会!等明天咱就做酸菜白肉锅,那才叫香呢!\"
\"好好好!\"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以后侯府的厨房,你就多盯着点,别让你姨娘尽弄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
从那以后,侯府的餐桌上果然多了几道东北菜。老夫人顿顿都要喝上一碗乱炖的汤,林侯爷更是爱上了酸菜白肉,连最挑食的小堂弟都吵着要吃地三鲜。柳氏不甘心,偷偷让自己院里的厨子学做东北乱炖,结果不是把土豆炖成了泥,就是忘了放盐,炖出来的菜寡淡无味,被老夫人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回。
\"哎呦我去,\"林晚晚听秋菊说了这事,笑得前仰后合,\"就她那厨子,连油热没热都分不清,还想跟姐学?下辈子吧!\"
秋菊帮她梳着头发,忍不住赞叹:\"大小姐,您可真厉害,一道乱炖就把老夫人征服了。以后侯府的厨房,怕是都得听您的了。\"
\"那是!\"林晚晚对着铜镜扬了扬眉,\"姐是谁?根正苗红的东北大妞!以后啊,姐要把侯府的厨房彻底爆改,弄个大灶台,再砌个酸菜窖,让他们天天吃咱东北菜!\"
正说着,靖王府的管家抱着个食盒进来了,脸上堆着笑:\"大小姐,王爷让小的给您送点东西。\"
林晚晚打开食盒,里面躺着四个烤得流油的红薯,外皮焦黑,裂缝里渗出金黄的糖汁,热气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大冰块咋知道姐想吃烤红薯了?\"她捏起一个,烫得直甩手,却舍不得放下。
管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王爷说,听说您在侯府改厨房,忙得顾不上吃饭,特意让厨房挑了最大的红薯,在炭炉里煨了两个时辰呢。\"
林晚晚心里一暖,嘴上却不饶人:\"算他有点良心!秋菊,给管家拿两吊钱赏钱!\"她咬了口烤红薯,那甜糯的果肉烫得她直呵气,心里却甜滋滋的。
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林晚晚靠在窗边,一边啃着红薯一边盘算:\"秋菊,等姐把侯府厨房改完,就去改靖王府的厨房。我跟你说,大冰块那家伙看着冷冰冰的,肯定没吃过咱东北的铁锅炖大鹅,到时候咱给他露一手,保管把他吃得服服帖帖!\"
\"是,大小姐!\"秋菊笑着应下,看着自家小姐嘴角沾着的红薯渣,心里也跟着乐开了花。
厨房里,王师傅正带着几个厨子研究林晚晚画的灶台图纸,那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双层灶台,还标着\"炖菜用大铁锅\"、\"炒菜用小铁锅\"。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灶台上,给那口刚炖完乱炖的铁锅镀上了一层金光。林晚晚的古代美食征服计划,就在这锅香气四溢的乱炖里,正式拉开了序幕。而此刻躲在房间里的柳氏,正对着一桌子冷掉的燕窝羹发脾气,那嫉妒的火苗,怕是比锅里的火还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