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日头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将侯府西跨院厨房的青石板照得发烫。柳氏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贴身丫鬟春桃侍立一旁,锦缎裙摆扫过灶台时,带起一缕陈年的油垢味。她盯着陶瓮里泡得发白的酸菜,那酸溜溜的气味钻进鼻腔,勾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自林晚晚用一锅东北乱炖得了老夫人青眼,又在夜市把烤肠卖成了\"网红吃食\",这侯府的风向便悄摸摸变了天。老夫人特意让人在西跨院砌了青砖酸菜窖,每日饭桌上必摆一碟林晚晚亲手腌的酸菜,连王师傅都得捧着她的菜谱琢磨。
\"夫人,这酸菜闻着就酸得倒牙,真能做出花来?\"春桃捏着绢子掩住口鼻,看着柳氏将半瓮酸菜倒进铜锅的手直哆嗦。那酸菜在水里泡得发胀,捞出时滴溜溜淌着黄水,落在锅底发出\"噗通\"闷响。
柳氏回头瞪她一眼,翡翠护甲刮过釉面灶台,发出刺耳的声响:\"懂什么?\"她想起三日前老夫人用银匙舀着林晚晚腌的酸菜,眉开眼笑地夸\"脆嫩爽口,比御膳房的酱菜都强\",指甲不由深深掐进了掌心,掐出四个弯月形的血痕,\"等我炖一锅酸菜白肉端上去,让老夫人瞧瞧,到底是嫡女厉害,还是我这庶母更得人心!\"
说着,她从袖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桑皮纸,上面是昨夜趁林晚晚腌菜时,她隔着窗棂偷瞄着描摹的步骤。纸上墨迹晕染,歪歪扭扭记着\"酸菜洗三遍五花肉切厚片花椒八角足量\",最后还有个潦草的\"糖\"字——她记得林晚晚起锅时撒过白色的颗粒,便想当然以为是糖。柳氏将纸往灶台一压,抓起一把棕红色的颗粒撒进锅——她分不清花椒与八角,只觉得这玩意儿闻着够香。又从食盒里扒拉出几块冻得硬邦邦的肥肉,\"咚\"地扔进锅里,肉上还沾着昨夜的冰霜。
\"夫人,这肉还冻着呢!\"春桃惊呼,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冻得她一哆嗦。
\"慌什么?\"柳氏抄起紫铜水瓢往锅里灌水,水花溅在她镶玉的指节上,\"炖它两个时辰,还怕炖不烂?\"她盯着翻滚的水面,想起林晚晚炖菜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妒火蹭地窜上心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乡野丫头,懂什么叫厨艺?\"
铜锅里的水渐渐烧开,酸菜的酸气混着未化冻的肉腥味弥漫开来,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柳氏皱着眉舀了勺汤尝,咸得她\"呸\"地吐在灶台上,舌尖像被针扎似的发麻——她方才错把盐罐当糖罐,小半罐粗盐全撒进了锅里。
\"夫人,您看这汤......\"春桃指着锅底,那里结了层焦黑的糊状物,随着汤水翻滚,不断有黑色碎屑浮上来。
柳氏急得满头大汗,鬓边的珍珠钗都歪了。她突然想起林晚晚炖菜时好像放过酸的东西,慌忙从墙角摸出半碗陈醋倒进去。谁知这醋一入锅,原本浑浊的汤水立刻泛起灰绿色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酸臭味直冲屋顶,连窗外槐树上的麻雀都被熏得扑棱棱飞走了。
\"这......这怎么跟泔水似的?\"春桃捂着鼻子后退三步,差点撞翻身后的柴火垛。
\"你才是泔水!\"柳氏气得摔了水瓢,瓷片碎在青石板上,恰在此时,厨房门\"砰\"地被推开,一股清新的酸菜香涌了进来。
林晚晚挎着竹篮站在门口,篮里是刚从酸菜窖取出的新鲜酸菜,翠绿的菜叶上还挂着水珠。她一进门就被那股怪味呛得后退半步,柳眉拧成了疙瘩:\"哎呦我去!姨娘您在这儿练蛊呢?这味儿,比茅房还冲三分!\"
柳氏脸色煞白如纸,慌忙用雕花锅盖盖住铜锅,鎏金的龙纹在蒸汽里若隐若现:\"晚晚你怎么来了?我......我在给你父亲炖滋补汤呢!\"
\"滋补汤?\"林晚晚挑眉,绕到灶台前猛地掀开锅盖,一股混合着酸、咸、糊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她捏着鼻子连退两步,\"姨娘,您这汤是给阎王爷准备的吧?咋跟咱后院泔水桶一个味儿?\"她探身看向锅里,黑黢黢的酸菜裹着白花花的肥油,几块肉还硬邦邦地沉在锅底。
柳氏看着那锅烂摊子,急得语无伦次:\"你别胡说!这是......这是南方新式炖法!\"
\"新式炖法?\"林晚晚舀了勺汤凑到鼻尖,夸张地干呕一声,引得窗外偷听的小厮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咱东北炖酸菜讲究酸香爽口,您这倒好,酸得呛人,咸得齁嗓子,还有股糊锅底味儿——莫不是把洗脚水倒进去了?\"
\"你!\"柳氏气得浑身发抖,翡翠护甲差点戳到林晚晚脸上,\"林晚晚你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林晚晚将汤勺往锅里一摔,溅起的汤汁落在柳氏月白色的裙摆上,洇出片丑陋的污渍,\"要不咱请老夫人来尝尝?让她老人家评评理,这到底是滋补汤还是泔水!\"
这话戳中了柳氏的痛处。她清楚老夫人最是讲究饮食,若是让她看见这锅\"泔水\",恐怕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保不住。春桃在一旁吓得腿肚子打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大小姐饶命!是夫人想偷学您炖酸菜,结果放错了料......\"
\"春桃!\"柳氏厉声呵斥,却已是无力回天。
林晚晚看着柳氏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呦姨娘,想偷师您早说啊!姐教你啊!\"她从竹篮里拿起一棵酸菜,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透着光,\"看好了,这酸菜得选腌足二十一天的,洗的时候不能使劲攥,不然就不脆了。五花肉得选三层肥瘦的,焯水时得加姜片料酒去腥味......\"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菜刀在她手里灵活得像条鱼,五花肉被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在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刀工比王师傅都利落三分。柳氏站在一旁,看着林晚晚行云流水的动作,再想想自己炖的那锅烂泥,羞愤得恨不能钻进灶台底下。
恰在此时,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进来了,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林侯爷。老夫人刚到厨房门口就皱紧了眉头,银镶玉的指甲套轻轻叩着拐杖:\"什么味儿这么难闻?跟死耗子似的!\"
林晚晚赶紧迎上去,接过丫鬟递来的软枕扶老夫人坐下:\"祖母您可来了!姨娘说要给您炖酸菜白肉,这不,正练手呢!\"她指着柳氏的铜锅,笑得眉眼弯弯,\"您尝尝?\"
老夫人往锅里瞅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是......酸菜?怎么跟烂泥似的?\"她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炖菜。
柳氏\"扑通\"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面:\"母亲恕罪!儿媳一时手滑,放错了调料......\"
林侯爷看着那锅黑黢黢的东西,胃里一阵翻腾,拂袖怒道:\"柳氏!你这是做的什么?也太不成体统了!\"
林晚晚在一旁煽风点火,语气却带着三分委屈:\"爹您可别这么说,姨娘也是一片孝心,就是这手艺......啧啧,比咱府里刷马桶的张妈还差着十里地呢!\"
老夫人被她逗得\"扑哧\"笑了出来,又赶紧板起脸:\"柳氏,你身为侯府主母,不好好打理中馈,却在这儿胡闹!念你初次犯错,罚你禁足晚香院三日,好好反省!\"
\"母亲!\"柳氏还想辩解,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退下吧!\"老夫人挥挥手,看向林晚晚时,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晚晚,还是你炖一锅来,祖母中午就想吃你做的酸菜白肉。\"
\"好嘞!\"林晚晚爽快应下,斜睨了柳氏一眼,故意提高声音,\"姨娘您可瞧好了,姐这就给您演示演示,啥叫正宗东北酸菜白肉!\"
柳氏被丫鬟搀扶着,灰溜溜地离开厨房,路过林晚晚身边时,听见她跟老夫人说笑:\"祖母,咱这酸菜得配蒜泥吃,解腻!姨娘刚才那锅,怕是把京城所有蒜泥都倒进去,也救不活......\"
回到晚香院,柳氏将妆奁里的珠翠一股脑扫在地上,翡翠镯子砸在青砖上,碎成两半:\"林晚晚!你个小贱人!\"
林薇薇从屏风后溜出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林晚晚孝敬老夫人的烤肠,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娘,您就别生气了,那林晚晚就是走了狗屎运......\"
\"狗屎运?\"柳氏抓起桌上的螺钿发簪砸过去,擦着林薇薇的鬓角钉在柱子上,\"要不是她那身粗鄙的东北法子,老夫人怎会如此偏心?\"她想起林晚晚在厨房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掐出渗人的血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这侯府到底谁说了算!\"
林薇薇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偷偷将烤肠塞进嘴里——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外焦里嫩,确实比府里那些甜腻的点心好吃多了。
而厨房里,林晚晚正指挥着秋菊生火,火星子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秋菊,把那硬柴禾架起来,火要旺得能烤化铁!\"她将切好的五花肉倒进热锅里,油脂遇热发出\"滋滋\"声响,金黄的油花裹着肉香,很快盖过了刚才的怪味。
老夫人坐在灶门前的软凳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晚晚,还是你最贴心。\"
林晚晚回头一笑,鼻尖沾了点煤灰,像只偷油的小耗子:\"那是!咱东北大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怼跑豺狼!\"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林侯爷在一旁捋着胡子,看向女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与骄傲。
不多时,一锅香喷喷的酸菜白肉端上了桌,酸香扑鼻,五花肉肥而不腻,酸菜脆嫩爽口,汤里还飘着翠绿的葱花。老夫人连吃了两碗,用银匙敲着碗沿直夸:\"还是晚晚炖的好吃,比柳氏那锅强百倍!\"
林晚晚得意地扬眉,瞅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翠竹,心想:柳氏啊柳氏,就您那点道行,还想跟姐斗?回家再练个十年八年,怕是也学不会咱东北菜的精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热气腾腾的铜锅上,也落在林晚晚笑盈盈的脸上。她知道,只要有她在,柳氏那些小把戏就翻不起大浪。这侯府的天,迟早得由她林晚晚说了算!至于那锅炖成泔水的酸菜?不过是她爽歪歪人生里的一个小插曲,笑过之后,日子还得照样过得风生水起,就像这锅里的酸菜白肉,酸香四溢,越炖越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