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九年三月十四,辰时三刻的日头刚漫过侯府高耸的马头墙,将前院梧桐树冠染成金红。铜钲敲过三响,惊飞了栖息在枝桠间的雀群,却惊不散梧桐树下黑压压一片垂首而立的下人。林晚晚撸着藕荷色比甲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细腻的绒毛,手里拎着把锃亮的桑刀——刃口还沾着昨儿切酸菜留下的翠绿沫子,往石桌上\"当啷\"一磕,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惊得树杈间最后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窜上半空。秋菊抱着本边角磨圆的牛皮账本跟在身后,封皮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柳氏余孽花名册\",纸页边缘被无数次翻阅磨得发毛,露出底下泛黄的纸基。
\"都竖起耳朵听好了!\"林晚晚叉着腰往台阶上一站,晨光将她的影子长长投在青砖地上,活像只炸毛的护崽母鸡。她扬着下巴扫过面前瑟缩的人群,柳叶眉挑得老高,\"今儿个姐不跟你们唠那些虚头巴脑的闲嗑,咱直奔主题!柳氏那老虔婆都卷铺盖滚回柳家了,她手底下这帮歪瓜裂枣,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
话音未落,人堆里便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涟漪。柳氏院里的张嬷嬷脸白得像新裱的窗纸,三层下巴抖得像筛糠,下意识往身侧的粗使丫鬟身后缩,头上银簪子在晨光里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芦苇。林晚晚眼尖得像鹰,立刻扬着下巴点了名:\"张嬷嬷,您老这是跟姐玩躲猫猫呢?往前站站,躲啥躲!难不成还想让姐请你不成?\"
张嬷嬷哭丧着脸往前挪了半步,脚下的花盆底鞋在青砖上拖出细微的声响,手里的紫檀佛珠被捻得咯吱作响:\"郡主饶命...老奴就是个伺候人的粗使嬷嬷,一辈子没出过侯府门,啥也不知道啊...\"
\"伺候人?\"林晚晚挑眉,指甲轻轻敲了敲冰冷的刀背,发出\"笃笃\"的声响,\"三月初二谁往柳家西跨院运了三匹蜀锦?上月十五又是谁把姐那只翡翠缠枝莲纹镯塞到假山石缝里了?秋菊,给张嬷嬷念念她老人家的'光荣事迹'!\"
秋菊清了清嗓子,翻开账本朗声念道:\"张嬷嬷,三月初二申时,于库房支取蜀锦三匹,经角门运往柳府西跨院;二月十五酉时,于后花园玲珑石下藏匿郡主翡翠缠枝莲纹镯一只,后被秋菊寻回...\"
\"扑通\"一声,张嬷嬷如同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闷响:\"郡主开恩!老奴是被柳氏威逼利诱啊!她拿老奴儿子在吏部当差的前程要挟,老奴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林晚晚冷笑一声,蹲下身用刀背轻轻挑起张嬷嬷的下巴,刀刃的寒气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行啊,姐给你俩choice——第一,现在就卷铺盖滚出侯府,半文钱别想带走;第二,去北院扫茅房,从今儿起扫到咽气为止!二选一,麻溜儿的给姐个痛快话!\"
张嬷嬷浑身筛糠,扫茅房?那地方常年污水横流,蛆虫乱爬,臭气能熏晕路过的野狗,比杀了她还难受!她连忙磕头如捣蒜,额头磕在青砖上泛起红肿:\"老奴选第一!这就走!这就走!求郡主开恩,给老奴半个时辰收拾包袱...\"
\"算你识相。\"林晚晚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秋菊,记上:张嬷嬷,即刻离府,限半个时辰内消失,敢磨蹭就直接去扫茅房!\"
接下来的清理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利落。林晚晚捏着账本一个个点名,从柳氏陪房王管家到厨房采买的孙娘子,证据一桩桩摆出来——不是私吞月钱的账册,就是偷运府中物品的物证。有婆子叉着腰想狡辩,被林晚晚三言两语怼得哑口无言;有丫鬟哭哭啼啼想求情,被她一句\"跟姐这儿装林黛玉?茅房正缺人哭丧呢!\"吓得立刻选了卷铺盖走人。
正收拾得热闹,月洞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萧玦身着墨色常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身后跟着两名垂首而立的暗卫,手里还拎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林晚晚眼睛一亮,像见了主心骨般立刻蹦跶过去:\"大冰块,您可算来了!快帮姐镇镇场子,这帮人跟属蜗牛的似的,磨蹭得姐心焦!\"
萧玦将食盒递给一旁的秋菊,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瑟瑟发抖的下人,声线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的王妃说话,你们没听见?\"
有了靖王殿下撑腰,林晚晚腰杆挺得更直了,将桑刀往石桌上一拍,刀刃震得石桌上的尘土都跳了起来:\"都听见没?大冰块发话了!不想去扫茅房的,麻溜儿卷包袱走人,别逼姐动手!\"
这下再没人敢迟疑。下人们哭丧着脸往各自院子跑,裙摆和裤脚扫过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有个叫春杏的小丫鬟贼心不死,路过库房时趁人不备偷偷往袖里塞了串珍珠,被眼尖的林晚晚当场抓个正着:\"哎呦我去!你这手是长了钩子吧?见啥都想顺走?秋菊,给她两巴掌长长记性!\"
秋菊虽平日里憨厚,此刻也被林晚晚带得麻利,上前\"啪嗒\"两巴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春杏捂着脸不敢作声,袖中的珍珠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萧玦脚边。萧玦眼皮都没抬,冷声吩咐身后的暗卫:\"拖出去,杖二十,永不录用。\"
正热闹间,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来了,看见石桌上的桑刀和满地瑟缩的下人,笑得直拍大腿上的锦垫:\"好!就得这么干!晚晚,把这些歪心眼的全赶走,咱侯府得好好透透气,以前啊,这院子里全是柳氏那婆娘的眼线,看得我老婆子眼睛疼!\"
林侯爷随后也到了,看着女儿雷厉风行的模样,张了张嘴想劝,最后只憋出一句:\"晚晚,处事还是要留些余地,毕竟都是府里的旧人...\"
\"爹,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林晚晚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姐心里有数,绝不让一个坏人在侯府待着,不然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萧玦适时帮腔,语气是惯常的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侯爷放心,晚晚做事有章法,并未越矩,清理门户也是为了侯府安宁。\"
有老夫人坐镇、靖王撑腰,清理工作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时辰,柳氏安插在侯府各处的二十余名眼线全被驱赶出门。当最后一个婆子背着破旧的包袱走出角门时,侯府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几分,连吹过庭院的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呼——\"林晚晚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将桑刀递给一旁的秋菊,刀刃上的酸菜沫子早已干涸,\"可算完事了!大冰块,姐饿了,咱去填肚子!\"
萧玦递过一方素白锦帕,帕子上绣着细密的云纹:\"早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酸菜猪肉饺子,还温在锅里,配上你喜欢的拍黄瓜。\"
膳房里,老夫人和林侯爷已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四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饺子皮雪白,透过皮能看见里面翠绿的酸菜和粉嫩的肉馅,配着一碟拍得碎烂的黄瓜,还有一坛冰镇的酸梅汤。林晚晚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松口:\"还是咱侯府的饺子香!以前柳氏在时,净给姐吃些掺沙子的糙米饭,咽下去都剌嗓子!\"
老夫人夹了个胖乎乎的饺子,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以后不会了,晚晚,这侯府以后就由你说了算,想吃啥就让厨房做啥,别委屈了自己。\"
林侯爷看着女儿吃得满脸幸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晚晚,爹以前...以前是爹糊涂,没看清柳氏的真面目,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爹,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林晚晚塞了个饺子进他碗里,语气轻快,\"现在多好啊,有祖母疼,有大冰块护着,姐过得老得劲了!\"
萧玦默默给林晚晚倒了杯酸梅汤,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解了饺子的热气:\"嗯,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林晚晚心里一甜,夹起个最大的饺子喂到萧玦嘴边:\"大冰块,您也吃!尝尝姐让厨房特意多放了酸菜的!\"
老夫人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样,笑得直颤:\"哎哎哎,你们小俩口慢点儿,没人跟你们抢!瞧瞧这饺子,一个个包得跟元宝似的,真吉利!\"林侯爷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低头慢慢吃着饺子,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欣慰。
饭后,林晚晚拉着萧玦往后花园走,春光正好,海棠开得满树绯红,花瓣时不时飘落几片,落在青石板路上。\"大冰块,您说咱是不是得庆祝庆祝?\"
\"怎么庆祝?\"萧玦任由她拽着,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难得的温柔。
\"炖锅大鹅!\"林晚晚眼睛一亮,说得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再炒俩地三鲜、熘个肉段,弄盘酱肘子,叫上祖母和爹,咱好好搓一顿!\"
萧玦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发丝柔软如缎:\"好,都听你的,让厨房准备。\"
\"太好了!\"林晚晚蹦跶着就往厨房跑,裙摆扫过地上的海棠花瓣,\"姐这就去跟张厨子说,让他挑只最肥的大鹅!\"
看着她像只快活的喜鹊消失在月洞门后,萧玦站在海棠树下,任由几片绯红的花瓣落在肩头。他知道,这个从东北来的大妞,不仅用一把桑刀清走了侯府的阴霾,也用她的泼辣和热忱,一点点融掉了他心尖上那层厚厚的寒冰。
而此刻的京城街头,张嬷嬷等人背着破旧的包袱,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唉声叹气。想起林晚晚拎着桑刀的模样,个个心有余悸,仿佛那把刀还架在脖子上。张嬷嬷揉着发疼的膝盖,啐了口唾沫:\"那煞星...以后谁沾上谁倒霉!咱可算逃出来了...\"她们不知道,这场大扫除只是个开始,待林晚晚嫁入靖王府,那才是更精彩的\"东北式治家\"的序幕呢。
林晚晚哼着跑调的东北小调,正在厨房跟张厨子比划炖鹅的火候,手舞足蹈地说着要加多少东北运来的榛蘑,要炖得多么烂乎。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层暖光,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饺子和酸菜的香气。侯府真正属于她的日子,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的爽歪歪人生,必将像这锅里即将炖煮的大鹅一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飘十里,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