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梨木的八仙桌上,鎏金茶盏被老夫人重重一放,沸水溅出的热气混着龙井茶香,在柳氏惨白的脸颊前氤氲成雾。她捏着月白软绸帕子的指尖簌簌发抖,帕角上绣着的并蒂莲被攥得变了形:“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惯着大小姐!这聘礼单子上写的都是什么呀?”
窗外蝉鸣正噪,穿堂风卷着廊下晾晒的紫苏叶香,却吹不散上房里的火药味。林晚晚跷着二郎腿斜倚在太师椅上,青竹纹裙摆扫过椅面,发出“窸窣”轻响。她接过秋菊刚剥好的五香瓜子,雪白的贝齿“咔”地咬开壳,瓜子仁抛进嘴时,眼尾扫着柳氏直打转:“哎呦喂,姨娘这话说的,咋的?我林晚晚的嫁妆还得按您的意思来?您是我亲娘啊?”
“啪!”老夫人的茶盏磕在紫檀茶托上,釉面冰裂纹路似的裂痕仿佛延伸到柳氏心头。侯府老祖宗银发绾着赤金点翠抹额,眼角皱纹里都透着不怒自威:“柳氏,晚晚是我林府嫡长女,她的嫁妆自然由我亲自过问。你若再敢多嘴——”她顿了顿,看着柳氏骤然绷紧的脊背,慢悠悠补道,“就去佛堂抄《女戒》一百遍!”
柳氏“噗通”跪在地砖上,翡翠镯子磕出脆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发间的赤金步摇上,晃得林晚晚眯起眼。只听柳氏带着哭腔哀求:“老夫人赎罪,儿媳只是担心大小姐被外人笑话……”
“笑话?”老夫人扯出抹冷笑,指节敲了敲桌案上摊开的宣纸,“我林家的嫡女,就是要风风光光地嫁人!晚晚,把你的嫁妆单子再念一遍,让你姨娘好好听听!”
林晚晚将瓜子壳吐进青瓷痰盂,故意清了清嗓子,声线拖得老长:“聘礼单子在此——东北酸菜十坛子,大鹅图三幅,花棉袄两套,还有……”她指尖在宣纸上点了点,忽然压低声音作神秘状,“靖王亲自写的‘宠妻保证书’一份!”
“噗嗤——”立在一旁的秋菊没忍住,慌忙转身用袖子掩住嘴,肩头却抖得像筛糠。柳氏的脸色从粉白褪成青灰,又泛出病态的潮红,掐着帕子的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老夫人,这……这成何体统!”
“体统?”老夫人挑眉,银簪在鬓边晃了晃,“我林家的体统就是嫡庶尊卑!晚晚是嫡女,她的嫁妆自然要比庶女高出十倍!”她忽然抬手,指着柳氏颤声道,“柳氏,你若再敢从中作梗,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晚晚见状,立刻把瓜子碟往桌上一推,身子前倾笑得狡黠:“姨娘,您要是实在看不惯,要不您也去求靖王给您写一份保证书?”她上下打量着柳氏,故意咂舌,“不过人家靖王可看不上您这把年纪的……”
“你!”柳氏气得浑身发颤,膝下的青砖被冷汗洇出暗痕。她狠狠剜了林晚晚一眼,却在老夫人厉色下瑟缩了肩膀,福了福身低声道:“儿媳告退。”
雕花木门“吱呀”合上的刹那,老夫人立刻换了副眉眼,堆着笑往林晚晚身边凑了凑:“晚晚啊,咱东北大妞嫁人,就得‘响当当’!”她指着单子上的“酸菜坛子”,眼里闪过精光,“这嫁妆单子我看挺好,尤其是这酸菜坛子,老身也爱吃!”
“咳咳……”林晚晚一个没忍住,瓜子壳呛进喉咙,秋菊忙不迭递上茶盏。她灌了口温热的茉莉茶,瞪圆眼睛看老夫人:“老夫人,您这口味挺别致啊!”
老夫人神秘兮兮地往左右扫了眼,压低声音凑到林晚晚耳边:“实话告诉你,老身年轻时候跟着你祖父戍守边关,那时候就好这口酸菜!”她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后来进了侯府,为了维持体统,才不得不忌口。现在好了,有你在,咱们林家终于能不装模作样了!”
“高,实在是高!”林晚晚竖起大拇指,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夫人,您这是要带领咱们林家走向新时代啊!”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春桃掀着湘妃竹帘闯进来,发髻上的石榴花歪到一边:“大小姐,不好了!绣娘说您要的花棉袄没法做!”
林晚晚“噌”地站起来,瓜子碟里的瓜子撒了半桌:“咋的?这古代还没有缝纫机啊?”
春桃苦着脸,绞着衣角直跺脚:“不是啊大小姐,是库房里的布料……不够了!就算够,那花色也……”
“走!”林晚晚拂袖就往门外走,秋菊赶紧提着裙摆跟上。日头正盛,穿堂风卷着庭院里的石榴花香,却吹不散林晚晚眉间的煞气。刚进库房,一股陈腐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只见地上堆着的锦缎绫罗颜色暗沉,边角处甚至结着蛛网。
“这布料怎么都是次品?”林晚晚弯腰捻起一匹号称“云锦”的料子,指尖立刻沾上点浮色,“秋菊,把管家给我叫来!”
管家刘忠弓着背走进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他偷瞄着林晚晚铁青的脸色,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小姐,这……这都是按照柳姨娘的吩咐准备的……她说嫡小姐嫁妆简单些,显得贤淑……”
“好啊柳氏!”林晚晚将布料狠狠摔在地上,扬起的灰尘让她打了个喷嚏,“竟敢在我的嫁妆上动手脚!”
老夫人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手里拄着的龙头拐杖“笃笃”敲着青砖:“去!把柳氏给我叫来!”
柳氏来的时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可当老夫人将一摞布料摔在她面前时,她膝头一软跪了下去:“老夫人冤枉啊!这布料都是管家选的,与儿媳无关……”
“老夫人明鉴!”管家“噗通”跪在柳氏旁边,额头磕得地砖“咚咚”响,“是柳姨娘让小的这么做的,她说……她说大小姐性子泼辣,嫁妆太好反而显得张扬……”
林晚晚冷笑一声,蹲下身盯着柳氏煞白的脸:“好哇柳氏,你这是想让我在靖王府丢脸啊?是不是盼着我被婆家嫌弃,你好让你女儿林薇薇取而代之?”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差点戳到柳氏鼻尖:“柳氏,你可知罪?”
柳氏“砰砰”磕头,发髻上的珠花掉在地上,滚出老远:“老夫人,儿媳知错了,求您饶了儿媳这一回吧!看在薇薇还小的份上……”
“饶了你?”老夫人冷哼一声,转头对身边的嬷嬷道,“从即日起,让柳氏禁足在她的‘静姝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每日只给两餐粗茶淡饭,让她好好反省!”
林晚晚蹲在地上,慢悠悠捡起柳氏掉落的珠花,在指尖转了转:“姨娘,您就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吧。”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笑得不怀好意,“等我出嫁那天,我会让人给您送一坛子酸菜过去,让您也尝尝东北的‘风光’!”
柳氏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最终两眼一翻,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解决了柳氏,林晚晚扶着老夫人回到上房。丫鬟刚奉上冰镇酸梅汤,老夫人就突然神秘一笑:“晚晚,老身还有个主意,咱们不如在婚礼上搞点东北特色,让那些京城贵女们开开眼界!”
“好啊!”林晚晚眼睛一亮,酸梅汤都忘了喝,往前凑了凑,“老夫人,您说说看!”
老夫人放下茶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咱们可以让迎亲队伍跳东北大秧歌,再弄个‘坐福’仪式——就是让你坐在铺着红毡的炕上,脚踩高粱秆,寓意日子节节高!”她越说越兴奋,拍着大腿道,“保证让靖王那小子大开眼界!”
“老夫人,您这主意太绝了!”林晚晚拍手叫好,突然想起什么,笑得更欢了,“到时候,我还要让萧玦学东北话,当着全京城的面喊我‘媳妇儿’!”
“哈哈哈好!”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就这么办!晚晚啊,你可真是咱们林家的福星!”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秋菊撩帘进来,脸上带着惊奇:“大小姐,靖王殿下派人送聘礼来了!那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可气派了!”
林晚晚跟着老夫人来到前庭,只见青石板路上摆满了红漆礼盒。她掀开其中一个盒子,顿时笑出了声——除了白花花的银锭和流光溢彩的珠宝,赫然放着十坛子贴着“东北老坛”红纸的酸菜,坛子旁边还放着三幅装裱精美的画。
“这画……”林晚晚拿起一幅,只见宣纸上一只大白鹅昂首挺胸,旁边题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大白鹅,曲项向天歌”。
老夫人凑过来看了眼,笑得直拍大腿:“这靖王殿下,还真照着你的喜好来了!”
秋菊捧着个锦盒走过来,里面是件大红色的花棉袄,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和蝴蝶,偏偏配色是亮黄配翠绿,透着股浓浓的东北喜庆劲儿。“大小姐,您看这花棉袄!”
林晚晚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信笺,上面是萧玦遒劲的字迹,却在末尾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晚晚想要的,本王都给。——宠妻保证书”。“看见没?这就是靖王亲自写的‘宠妻保证书’,里面说我的愿望就是他的命令!”
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晚晚啊,你这是把靖王给治得服服帖帖的!想当年他在朝堂上,眼神能把御史大夫都冻僵,现在倒好……”
“那是当然,”林晚晚扬起下巴,指尖敲了敲保证书,“咱东北大妞可不是好惹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玦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玉带衬得身形挺拔,只是耳尖微微泛红。他一进门,就看到林晚晚手里挥着的“宠妻保证书”,脚步顿了顿。
林晚晚故意板起脸,叉着腰道:“靖王殿下,您这聘礼是不是太寒酸了?”
萧玦一愣,墨玉般的眸子扫过满院的礼盒:“本王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准备了酸菜、大鹅图和花棉袄……”
“不够!”林晚晚打断他,上前一步仰头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还想要你学东北话,当着老夫人的面喊我‘媳妇儿’!”
萧玦的耳根“唰”地红透了,视线扫过旁边憋笑的老夫人和丫鬟,喉结滚动了下:“晚晚,这里还有其他人……”
“不行,你必须喊!”林晚晚不依不饶,脚尖蹭着地面,“不然我就不嫁给你了!”
老夫人在一旁假意咳嗽了两声,实则看得津津有味。萧玦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媳妇儿……”
“啥?我没听见!”林晚晚故意拔高声音。
萧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提高了音量,带着点生涩的东北腔调:“媳妇儿!”
“哎!”林晚晚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这还差不多!”
老夫人在一旁直摇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你们年轻人啊,真是……”
林晚晚调皮地眨了眨眼,挽住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您就等着看我们的东北式婚礼吧!保管比那些酸文假醋的规矩有意思多了!”
于是,在老夫人的神助攻下,林晚晚的嫁妆筹备得风风火火。库房里重新换上了最上等的云锦蜀锦,绣娘们日夜赶工,将那身花棉袄绣得流光溢彩。而静姝院里,柳氏每日对着粗茶淡饭,听着前院传来的热闹声响,气得夜夜难眠,却再也无法作妖。
终于到了婚礼当天。
清晨的京城还笼罩在薄雾中,忽然一阵震天的锣鼓声打破了宁静。只见迎亲队伍最前头,八个精壮汉子穿着红绿相间的绸衫,手里挥舞着彩绸,踩着欢快的节奏跳起了东北大秧歌。唢呐声“滴滴答答”地吹着,引得街坊邻里纷纷探头张望。
林晚晚坐在梳妆镜前,头上戴着赤金点翠凤冠,身上却穿着那件亮红的花棉袄,棉袄上的金线牡丹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秋菊帮她系上珍珠璎珞,笑得合不拢嘴:“大小姐,您这打扮可真精神!”
老夫人站在一旁,眼里含着泪,却笑着替她整理鬓边的珠花:“晚晚,记住,咱东北大妞到了婆家也不能受委屈!要是靖王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找他算账!”
“知道了老夫人!”林晚晚抱了抱老夫人,鼻尖有点发酸。
这时,外头传来更热闹的喧哗声。林晚晚掀起盖头一角,只见萧玦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腰间却配着条东北大花裤衩,正被一群伴郎簇拥着往这边走。他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手里还拿着把秧歌扇子,看见林晚晚时,眼神立刻变得温柔。
“媳妇儿,跟我回家!”萧玦走到门口,用带着东北口音的调子喊道。
林晚晚“噗嗤”笑出声,提起裙摆就往外走。阳光洒在她身上,花棉袄上的金线与凤冠的珠宝交相辉映,形成一道奇异又和谐的风景。
街上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有人指着萧玦的花裤衩笑弯了腰,有人对着林晚晚的花棉袄指指点点,却都被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吸引,跟在队伍后面看热闹。
这场由东北大妞主导的婚礼,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席卷了整个京城,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而林晚晚和萧玦的故事,也从这个充满笑声和烟火气的清晨开始,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