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六月末,暑气被傍晚的风揉碎在靖王府的飞檐翘角间。葡萄架上的青果串儿挂着露珠,风一吹,便将酸甜的气息送过九曲回廊。林晚晚斜靠在萧玦怀里,锦鞋尖儿翘着蹭着廊下冰凉的青石栏杆,靛蓝色的裙摆扫过阶前青苔,惊起两只躲在砖缝里的蟋蟀。
院子中央正闹得欢腾——八个小厮丫鬟举着红绸子扭秧歌,领头的秋菊扎着双冲天辫,辫梢系着林晚晚亲手染的红绸,腰肢扭得像初春溪畔的柳条,屁股颠得红绸子“啪啪”甩响,逗得拴在廊柱下的老黄狗跟着尾巴打转。
“哎呦我去!”林晚晚笑得前仰后合,巴掌拍在萧玦胳膊上,震得他墨色衣袍下摆都晃了晃,“你瞅秋菊那屁股,颠得跟灶台上蹦跶的跳蚤似的!比俺们村王大妈过年扭的还来劲!去年她扭秧歌把腰闪了,躺炕上半个月呢!”
萧玦环着她的腰,下巴轻轻蹭过她发顶,闻着她发间混着皂角与野花的香气:“这月刚发的月钱,怕是又要被你拿去染十匹红绸子了。昨儿个管家报账,说绸缎庄的掌柜见着咱王府的人,都提前把红绸子捆好了候着。”
“咋的?嫌俺败家啊?”林晚晚回头瞪他,却撞见他眼底漾着的笑意,像溶了春雪的镜湖,“俺这是给王府添喜气!你看管家那老脸,褶子都笑成核桃了,白胡子翘得能挂住酒壶!”
廊下的管家端着玛瑙果盘,果然笑得胡子都翘到了鼻尖,看着下人们把秧歌扭得东倒西歪,白眉毛跟着节奏抖动。自打上回林晚晚把东北秧歌带进王府,这后院就没消停过:先是搓澡巾搓出满院白泥,惊得麻雀都在院墙上啄泥补窝;再是铁锅炖野炊熏黑了半边厨房,连烟囱都冒了三天酸菜味;如今扭秧歌成了黄昏必修课,连扫院子的小厮都能甩两下红绸子。
“说真格的,死鬼,”林晚晚突然叹了口气,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听得见他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俺这辈子……不,这两辈子,也算在古代混出个人样了!”她指着院里扭得正欢的秋菊,眼睛亮得像缀了满天星子,“你看这院子,青砖地晒得发烫,葡萄架能遮阴凉,有吃有喝,有你有俺,还有这群能跟俺唠嗑的下人,比上一世在乱葬岗冻得跟冰棍似的强了不止一百倍!”
萧玦低头,指腹轻轻揉着她额角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拂过刚出土的嫩苗:“是,我的大英雄,把本王这千年不化的冰山都焐成暖水袋了。前儿个军需官还问本王,为啥今年冬天没穿狐裘,是不是府里缺炭了。”
“那必须的!”林晚晚咧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伸手戳了戳他胸口的衣襟,“想当初刚见你时,你那脸冷得能冻掉俺鼻子,跟长白山的万年寒冰似的!有回在宫里宴会上,你瞪了俺一眼,俺都以为自个儿要被冻成冰雕了!再看现在——”她故意拖长语调,指尖绕着他腰间的玉带,“不仅能跟俺唠‘稀罕’‘得劲’的东北嗑,还能蹲灶坑给俺添柴火炖酸菜,上次还偷偷跟秋菊学咋腌酸菜呢,被俺抓了个正着!”
萧玦握住她戳过来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指腹摩挲着她掌心那道劈柴磨出的薄茧:“嗯,被你焐得连骨髓里都冒热气了。昨儿个上朝,本王差点把‘咋整’说出口,吓得李尚书以为本王中了邪。”
“走!”林晚晚突然从他怀里挣出来,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厨房跑,裙摆扫过葡萄藤,惊飞了两只停在叶尖的萤火虫,“跟俺下厨房炖酸菜去!再让灶上整两盅咱东北的烧刀子,咱夫妻俩好好唠唠知心嗑!昨儿个俺瞅着那坛女儿红快见底了,得赶紧补上!”
萧玦任由她扯着,长身玉立的王爷被拽得一个趔趄,却笑得无奈又宠溺:“慢点儿跑,没人跟你抢那锅酸菜。昨儿个你炖的酸菜白肉,本王连汤都喝了三碗,秋菊说你把厨房的五花肉都快造完了。”
厨房里热气蒸腾,桑树枝在灶膛里烧得“噼啪”响,秋菊正往铁锅里下粉条,看见两人进来,赶紧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围裙上还沾着酸菜叶:“王妃,王爷!俺正给您炖着酸菜白肉呢,五花肉切了二斤半,粉条泡了四大把,还加了您昨儿个腌的野山椒!”
“得劲!”林晚晚拍了拍黑黢黢的灶台,震得油盐罐子“叮铃”响,“再切点青蒜撒上面,绿莹莹的才好看!王爷,你去酒窖搬坛咱上次没喝完的烧刀子,就那坛贴着‘东北老烧’的!”
萧玦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了酒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贴着歪歪扭扭字条的陶土酒坛。两人蹲在灶台边,看铁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乳白的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酸溜溜的香气混着五花肉的荤香,勾得林晚晚直咽口水,喉结滚动着:“死鬼,你说……以后咱有了娃,是不是得从小教他喊‘俺娘是东北大妞’?得让他知道,他娘当年可是把你这冰山王爷从金銮殿拐到咱这‘东北屯子’王府的主儿!”
萧玦替她斟了杯琥珀色的烧刀子,酒液在粗瓷杯里晃出涟漪:“都随你。要是个小子,就教他跟你学劈柴;要是个丫头,就教她跟你学扭秧歌。”
“那必须随俺!”林晚晚灌了口酒,辣得舌头直伸,眼睛却笑得眯成了缝,“等娃会跑了,咱就带他去东北老家,让俺娘家人看看,俺林晚晚不光没冻死饿死,还拐了个王爷当老公,生了个会说东北嗑的娃!”
月上中天时,两人端着酒菜坐到葡萄架下。石桌上摆着一大盆酸菜白肉,五花肉炖得入口即化,粉条吸饱了汤汁,青蒜点缀其上。月光透过叶隙筛在碗里,映得酸菜汤都泛着银边。林晚晚啃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突然用筷子指了指墙角描金的礼盒:“死鬼,你瞅张贵妃今儿个差人送来的那对镯子没?绿莹莹的,跟俺们东北园子里熟透的倭瓜一个色儿!戴着跟手腕上扣了俩倭瓜片子似的!”
萧玦夹了一筷子酸菜,挑眉看着她:“你又想怎么折腾?上次你把她送的珍珠钗改成了灶王爷的帽翅,吓得管家三天没敢进佛堂。”
“还能咋折腾?”林晚晚灌下半杯烧刀子,抹了抹嘴,眼神发亮,“明儿个让管家原封不动送回去,附张纸条——‘谢贵妃娘娘抬爱,可惜俺们东北人不爱戴倭瓜片子,留着您自个儿炒着吃吧!’”
躲在假山后的秋菊和管家听得直乐,秋菊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管家捋着胡子小声嘀咕:“咱王爷王妃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得劲了。想当初王爷刚娶亲时,谁能想到他会蹲在灶台边给王妃扇风?现在说起‘得劲’‘稀罕’,比俺这正经东北丫鬟都溜!”
秋菊点头,眼睛盯着葡萄架下的两人:“可不是嘛!上回王爷偷偷跟俺学咋说‘俺稀罕你’,那腔调,跟咱村头卖糖葫芦的大爷似的,逗得王妃直拍大腿!”
“死鬼,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林晚晚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有点发飘,酒气混着酸菜香扑面而来,“上一世俺闭眼前那会儿,躺在乱葬岗的雪堆里,就盼着下辈子能有口热乎饭吃,有件不打补丁的衣裳穿,别再让人当傻子耍。”她打了个带酒香的嗝,声音突然轻了些,带着点鼻音,“哪成想啊,这辈子不光吃饱穿暖了,还捡了个能疼俺、让俺怼的王爷……值了,真值了!就算现在让俺再死一次,俺也没啥遗憾了!”
萧玦放下酒杯,伸手覆上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皮肤传来,暖得像灶膛里的火。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和他的影子,还有一丝未干的水汽:“晚晚,遇见你,才是本王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以前本王觉得,权力疆土才是毕生所求,直到你像个爆竹似的闯进本王的 life……”他故意用了句林晚晚教的新词,逗得她噗嗤笑出声。
“拉倒吧你!”林晚晚撇嘴,心里却像揣了块化了的麦芽糖,甜得发腻,“少整这些酸掉牙的嗑!喝酒!”
两人的粗瓷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晚晚看着萧玦眼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有他宽厚的肩膀可以靠,有热乎的酸菜白肉可以吃,有一群能逗乐的下人可以唠嗑,当真是比上一世做神仙都痛快。风吹过葡萄架,带来一阵叶子的沙沙声,像在应和着她心里的满足。
更漏敲过三更,下人们早就散了,院子里只剩下葡萄架的影子和偶尔响起的虫鸣。林晚晚歪在萧玦肩上,说话都带了困意,舌头有点打卷:“死鬼,俺咋觉得这酒劲儿上来了呢……头有点晕乎,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嗯,回房睡。”萧玦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锦被似的衣袍裹着她,脚步沉稳地往寝殿走。她的脑袋蹭着他的胸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等等!”林晚晚突然揪住他的衣襟,仰起头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酒气喷在他颈间,带着烧刀子的辣味和酸菜的酸香,“俺跟你说正经的——俺爱你,死鬼!贼拉爱!”
萧玦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醉意,全是认真。他忍不住笑了,胸腔震动着,笑声里满是宠溺:“本王也爱你,晚晚,比爱打仗、爱权位都爱。”
寝殿里烛火摇曳,林晚晚被放在柔软的拔步床上,却还拽着萧玦的袖子不放,像只撒娇的小猫,指尖勾着他的袖口:“死鬼……明天还炖酸菜不?要多加五花肉,肥瘦相间的那种!”
“炖。”
“再烤点流糖的红薯?要挑甜得能黏住牙的!”
“烤。”
“还要扭秧歌!让秋菊教你咋颠屁股,你昨儿个那姿势跟牵驴似的!”
“……好。”
萧玦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满足地咂咂嘴,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睫毛在烛火下投出小小的阴影。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睡得微红的脸颊,嘴角还带着抹笑意。他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骨,心里被一种滚烫的暖意填满——这大概就是她常说的“得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