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有些诧异地看着陶利走到审讯室门口,压开门锁,横着左手掌,冲着宋馈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出去。
“小宋,我需要个理由,我们为什么要去张忠义的老家?”
两个人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陶利终于没忍住,“这个案子凶手已经抓到了,而且认罪了,它就已经结了。
“至于张忠义的幻象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查案并不需要了解这些的。
“我知道你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社会学,你就是做这个的,但是案子已经结束了。
“如果我们现在再去张忠义的老家,你考虑过费用么?咱局里穷死了,你看看——”
他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半年前的票子还没有报销呢。”
“我可以支付——”宋馈的语气很平静。
“你支付个屁,你还没毕业!”陶利急的一拍脑门,“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让你支付费用!
“我是说——”
“我知道的,陶哥。”宋馈打断了对方,他上一世也是做刑警的,他当然明白。
曾经警队里不只是他自己,现在警队里也不只是陶利一个人。
警队是个团体协作的地方,它不能被个人英雄主义裹挟。
如果人人都任性去做,那么警队也会变成一团乱麻。
“……”陶利叹了口气,半晌才又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想去看看张忠义的老家?”
宋馈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陶哥,你记得在现场的时候,我和小……秦在演绎凶手作案过程的时候,说‘张忠义当时看不清来的人是谁,那一刻幻象和实际交织在他的眼前,他分不清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跟踪他来得杀手,还是楼上睡觉的同伴。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感觉到疲倦,感觉到累,他不想抵抗了。
‘他把刀递给对方。’
这句话吗?”
陶利点了点头,“记得。”
“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这样。”宋馈叹了口气,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地说道:“刚刚在审讯室我问孙恒,张忠义当时究竟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孙恒说的是什么?”
陶利的疑惑更甚,但他还是边回忆边说道:“他说他听了个大概,张忠义说什么我错了,我也不知道……妈妈……妹妹…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失去……
“你们——别——
“然后哭起来,就喊别杀我,别杀我!!!”
宋馈点了点头,“陶哥记忆真不错。”
“……”陶利忍住那一句【滚!】
他挑了挑眉,“别卖关子。”
言外之意就是【说人话。】
宋馈说的十分坦荡,他好看的桃花眼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我只能给你一个推测,因为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证据。”
陶利不自在地干咳了一下,扬了扬下巴,“你说。”
宋馈却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根据孙恒所说的情况,我推测了一下张忠义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微微垂下头,目光落在缴在一起的双手上,苍白的唇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高度紧绷,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神经质。
陶利忍不住站直了身体,曾经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袭上他的心头,他有点儿想伸手拍拍那瘦削的肩膀,问上一句“没事吧?”
但就在他伸手的刹那,自己的肩膀就先被人拍上了。
陶利差点儿跳起来,倏然回转的刚毅面容上都是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看清来人,正是秦铮(唐谕)。
“你——”
他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对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铮修长的手指点在唇上,又用眼睛看了看宋馈的方向。
陶利才用手拍了拍胸口,转回去。
就听见入了场景的宋馈轻声嘀咕:“妈妈——我错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妈妈……妹妹…
“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竟然染上了一些哭腔,“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不想失去你们……
“你们——别走——别走!妈妈!妹妹!
“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别杀我们,别杀我!!!”
陶利怔怔地看着前方,这怎么听起来——
宋馈抬起头来,眼尾微挑的桃花眼里一片冷然,“他不是疲倦了,不想再逃了。
“他只是想赎罪。
“他看到的不是跟踪他的杀手,而是他的妈妈和另外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亲人。
“比如说——他的妹妹。
“幻象具象化的是他内心深处没有办法诉说的秘密和伤痛。
“他当年应该是因为某个原因,伤害了他的妈妈和妹妹。”
“可是他的妈妈不是去年12月才去世,此前是因为喂猪时候不小心摔倒,然后被猪啃了腿,行动不便。”陶利用左手摩挲着自己的右臂,试图驱散心中的凉意。
“你确定真的是这样么?”宋馈反问道。
“……”陶利现在有点儿犹豫。
“张忠义是19岁,十九年前也就是1996年左右,人贩子很多,失踪人口也很多。”
宋馈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而且当时的户籍制度也很混乱,尤其是偏僻的山村里很多孩子或者是妇女被拐到那里,只需要和大队上说一声这是我收留的人就可以给户口户籍。”
“所以,你怀疑张忠义的母亲其实是被拐卖过去的妇女?”唐谕总结。
宋馈点了下头,“但,除了对张忠义发病时候只言片语的推测外,我没有其他证据。”
唐谕却笑了一下,“你又不是警察。”
宋馈诧异地看了过去,片刻后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是啊,他现在不是警察,他不受时间的限制,他可以自己去张忠义的家乡看一看啊!
宋馈也不禁轻声哼笑出来了。
“而且,我最近也有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去。”唐谕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一下!”陶利有点儿不可置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们私自去,就两个人太危险了!
“而且,你们去,就算证实了张忠义的妈妈是被拐的,但她也不在了啊!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馈站直了身体,他平视着陶利,“陶哥,我知道张忠义的妈妈去世了,就算查出来,她人也不在了,甚至说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都不在了。
“但是陶哥,如果他妈妈真的是被拐的,那也许也有人在这十九年里,不,可能是二十多年里,一直在找她,等着她回去团员。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从来不曾放弃。
“他们也许也知道他们的女儿回不来了,但只要没有确实的消息,他们就还有希望。
“找到张忠义的妈妈也许对案子并没有帮助,但能让他妈妈的父母的心落在地上。
“也能让她这个人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陶利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说:“走吧,回局里。我去找徐大提出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