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馈拿着证明,坐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右侧玻璃门上的金属牌刻着“法医综合技术科”,暗沉沉的,没有生气。
他拐进里面,在其中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抬手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清脆的声音从敞开的缝隙间泄露出来,“王哥,桃子刚刚打电话来,说张心凤的家属等下要来领遗体——哎呀——”
女子惊呼了一声,伸手抓住门框,努力稳住身形后,才转头看向门外。
身形瘦高的青年垂着头,两只手正捂在下颌上。
“对不起!对不起!同志,你没事吧?”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警慌忙问道。
宋馈痛的想流眼泪,但第一反应居然是【幸好没有被撞出鼻血。】
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他抬起头,微微怔了怔。
刚刚在陶利那儿见到的唐谕此时此刻就站在室内右侧的衣架边,正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
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地瞥过来一眼,就走向自己的座位,翻看起桌面上的文件。
宋馈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张允许他带回张心凤遗体的证明递过去,“同志,我来领回我母亲的遗体。”
温迎接过证明,这件案子她也有所耳闻,心中有一些唏嘘。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跟我来吧。”
宋馈礼貌地笑了笑,“谢谢,麻烦你了。”
………………
办理好交接手续,宋馈站到外面等他联系到的殡仪馆来车,将张心凤的遗体转运过去。
他得尽快办理好她的身后事,然后准备返校。
宋馈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在写着小慧的地方停留,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借着原来的宋馈的身体还魂,可以处理张心凤的身后事,但他没有办法接受原主原来的感情。
上一辈子短短的三十几年他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到牺牲,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感情问题。
这一辈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他不是原主,对小慧也没有什么感情。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觉得不该一直拖着人家姑娘,要说明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然后和平分开。
但他有些头疼该怎么去解释。
沉默半晌,正准备按下通话键的时候,电话铃声却提前响了起来。
反而唬了他一跳。
他看了下屏幕上的号码,很快点了接通键:“老师,好久不见,我很快就会——”
“小馈,你还在长冲么?”电话那端传来黄朝儒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对,我还在的,老师。”宋馈有些疑惑。
“长冲警方这边有件案子,已经有三年了还没有侦破,新来的米局重新把它提了上来,并向省厅请了支援,杨局就希望我能来看看。”黄朝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你先留在长冲,我很快就会过去。
“你先去找南阳分局的徐大队长,看一下案件的相关资料。”
“好。”宋馈没有犹豫,他抬眼看见大门处驶进来的黑色五菱车,那上面印着殡仪馆的名字,“我等下办好手续就去。”
“不急,不差这两天,你先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电话中黄朝有些迟疑,但最终他还是轻轻地说:“小馈,向前走,这也是她会希望的。”
宋馈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道:“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他挂断了电话,和前来的殡仪馆人员交接完毕,并说明了情况,又看着他们将张心凤的遗体抬上车离开后,才快步走向刑侦大队所在的三楼。
敲门时,徐清波正在和陶利说着什么。
两个人一起回头,看见了昨天还作为嫌疑人被他们铐在审讯室的青年。
“你怎么来了?”陶利有点儿惊讶,他们两个刚刚还见过面,“这么快?已经将你母亲的遗体领回去了?”
宋馈点了点头,“跟殡仪馆的人说过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电话,“我的老师说你们因为件案子和省厅那边请求了支援,让我先来看看,了解一下案件的具体情况,他很快也会来长冲。”
徐清波和陶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才笑道:“那正巧,我在跟陶利也说着这件案子,你也一块儿吧。”
宋馈点了点头,走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陶利将一摞刑事卷宗递了过来,“这件案子发生在三年前……”
2012年5月14日,夏,晚六点半。
南阳分局接到了来自于指挥中心的协查通报——在他们负责的辖区内,富阳胡同发生命案。
当时还是中队长的徐清波带着新入行的陶利跟着当时的副大队长赵思涛,以及技侦和法医等一众人去了现场。
报案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叫王欣,和受害人田玲是一个村子来长冲打工的好朋友。
她们昨天一起参加了公司的聚餐,比平时回家要晚很多。
原本每次都会互相报一声平安,但是昨晚王欣一直没有等到田玲的消息,就以为是对方喝多了一些,直接休息了,也没太在意。
但第二天,一直都不会迟到的田玲破天荒的没有来上班。
王欣有点儿担心,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下班,她匆匆就赶了过去,却怎么都敲不开门,窗帘也拉着,打电话仍旧没人接,电话铃声又一直在屋里响。
王欣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就报了警。
巡警来后先是联系了房东,得知对方在外地又在取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找了开锁匠。
开锁匠打开门的瞬间,浓重的铁锈味儿扑面而来,是血液腐化的味道。
眼尖的老警察看见了房门边墙壁上的喷溅血液,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一声尖叫,王欣向后仰倒,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客厅内的水泥地面上,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仰躺在那里,瞪着眼睛,张着嘴,半边脸颊都塌陷下去,浑身上下更是青紫色的一片。
整个人伤痕累累,被打的面目全非。
巡警立刻就将消息上报到了总台,总台通知了分局的刑侦大队。
陶利是第一次出命案现场,惨烈的场景浇灭了他原本的跃跃欲试,当时就捂住嘴,转身快步出去,干呕着吐不出来。
好一会儿才又返回现场,但待了没有两分钟又出去吐了。
徐清波倒是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让他跟着派出所的老同事一起去进行外围的走访调查。
陶利不好意思地,讪讪地说道:“徐队,我……”
徐清波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别多想,每个刑警都会走这一步,我当初也这样过来的。”
“啊?”陶利不可置信。
“是真的,你有这样的表现并不能说你不适合当刑警,或者说是你性格懦弱,能力不行。”
徐清波戴上法医周康递给他的橡胶手套,“这只是第一次直面同类惨烈死亡现场时,大脑对于我们自身保护所产生的自然反应罢了。
“所以,你不用多想。”
陶利怔了怔,有些被安慰到,喃喃问道:“徐队,那看多了就会习惯么?”
徐清波看了一眼小刑警,“这个就要等你以后自己找答案了,每个人都不一样。”
陶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谢谢您,徐队。”
他不等对方在说话,就转身离开,去找派出所的同事了。
徐清波扫了眼入室门上的门锁,耐心地等着技侦拍好客厅入口后,也穿上了脚套,踏着事先放好的移动玻璃板,进入现场。